語多暧昧,動辄離間。
該大臣受恩深重,尤為喪盡天良,若不嚴行懲辦,何以整饬朝綱!徐用儀、立山、聯元,均着即行正法,以昭炯戒!”
就在徐用儀被逮畢命之日,聯軍前鋒已到了通州的張家灣。
全軍一萬八千三百人,大炮七十門,其中日本的野心最大,所以獨占半數有九千人之多,到張家灣的聯軍,亦就是日本軍隊。
其時李秉衡也是剛到。
他從七月十三日出京時,聯軍已經攻陷北倉,潰兵所阻,軍不能前,夏辛酉請他退守張家灣,李秉衡不肯。
到了七月十五那天,到河西務不遠的地方,隻見馬玉昆倉皇而來,一見面就說:“鑒帥,敵衆我寡,勢所不敵。
趕緊退!”
“什麼話?”李秉衡大聲叱責:“軍法有進無退。
現在我軍還有三四萬之衆,拚力前進,還可以擋得住敵軍。
”
馬玉昆看話不投機,敷衍幾句,悄然退下,帶着殘部,直奔南宛。
而日軍卻不取河西務,直攻李秉衡的大營。
與萬本華一軍遭遇,李秉衡又命夏辛酉夾擊,相持了一晝夜,彈藥俱盡,而日軍卻忽又解圍而去,李秉衡無法,隻好退守張家灣了。
這夜,李秉衡找了奏調在軍的翰林院編修王廷相、曾廉置酒傾談,回憶到京的情況,未語之先,已是雙淚交流。
王廷相大驚,“鑒帥,”他問,“何故如此?”
“我是想到當年史閣部的處境。
”
明末史可法,駐紮揚州,名為節制四鎮,結果号令不行,狼狽以死。
如今李秉衡也是節制四軍,這四軍的無甚用處,與當年的“江淮四鎮”相似,不聽号令,亦複如是。
感昔撫今,李秉衡自然要掉眼淚了。
“初到京的時候,徐相國一見我就說:‘鑒翁,萬世瞻仰,在此一舉。
’見太後、見端王,無不諄諄期勉,逼得我非一戰不可。
可是,拿什麼來戰?”
據李秉衡說,他曾向總理衙門要天津的地圖,竟亦無以為應。
又向榮祿要彈藥,榮祿答複他,行文山東調撥。
那知第二天一問,說是忘記了!
“榮中堂何嘗會忘記?”王廷相說:“是故意不給,他又何嘗願意鑒帥請纓。
”
“是啊!可是當時我并不知道。
後來看看不是路,我獻過三策……。
”
“獻過三策?”王廷相詫異地:“從未聽說過呀!”
“沒有下文,自然大家就不知道了。
”
“那麼,是那三策呢?”
“第一策,送使臣回國,調甘軍當前敵。
”
“這第一策就行不通!”王廷相笑道:“甘軍豈肯當前敵?”
“原是有意難他的。
”
“難他就是難端王,何怪乎不見用。
請問第二策呢?”
“第二策是斬裕祿以勵戎行。
”
王廷相默然,心想,兵敗就該斬,則李秉衡今日就不知何以自處了。
因為有事在心,所以李秉衡所說的第三策,竟不曾聽清楚。
但亦無關宏旨,上中兩策不行,第三策為下策,更不必談了。
“我在想,史閣部當年在江淮煞費經營,到頭來猶不免受困,某何人斯!倉卒奉召勤王,豈有旋乾轉坤之力?此行亦無非略盡人臣心意而已!秉衡今日與諸公訣别了!”
在座的幕僚,無不驚駭動容,但都苦于無詞相慰。
其中有一個是漢軍,本姓馬,名字叫做鐘祺,字味春。
勳臣之後,襲有子爵,本身的官職是二等侍衛,與李秉衡是在關外的舊交,以後又入李秉衡幕府,從江南随同入京勤王。
此時大聲答道:“鑒帥如果殉國,後事都在我身上!”
居然有人會作這樣的承諾,王廷相心想,這是戰國、東漢的人物,久矣絕于世了!倒要看看李秉衡是何表示?
一個念頭未曾轉完,隻見李秉衡撲翻在地,悲喜交集地說:“味春,那,我就重托了!”
鐘祺趕緊跪下相扶,四臂相接,淚眼相望,在座的人看在眼裡,酸在心頭,都有手足無措之感。
“生離死别尋常事!”李秉衡強自笑道,“我還有一件大事要交代。
”接着便喊一聲:“李升!”
李升是李秉衡的老仆,應聲而上,手裡托着一個朱漆盤,上面有七八個梅紅箋的封套,不知裡面裝着什麼?
“諸公早自為計吧!區區程儀,略表寸衷,不足以盡我對諸公患難相從的感激之忱。
”
接着李升捧托盤到賓客面前,先都不拿,到了鐘祺面前,伸手取了一個。
接下來是王廷相,考慮了一下,也取了一個。
有這兩個人開了頭,大家就都覺得伸手亦不難,片刻之間,所有的幕友,都收到了二百兩的程儀。
“諸公請各自去整裝吧!”李秉衡說:“我也要息一息了。
”
于是鐘祺首先起身出室,一個個默默無言地,跟在他後面。
最後一個是王廷相,走到門口,卻又轉身,平靜地問道:
“鑒帥能不能緩死須臾?”
“喔,”李秉衡問道:“莫非我還有可為國效力之處?”
“我在想,義和團的一切,果真是無根之談,何至于如此歆動人心?總有點道理在内。
或許最後有奇迹出現,亦未可知。
”
原來王廷相亦是迷信義和團的,所以有此妄想。
李秉衡不便說他“至死不悟”,隻笑笑答說:“梅岑,這不足讓我緩死!”
梅岑是王廷相的别号。
聽得李秉衡這麼說,深為失望,垂着頭也走了。
這一夜不是在整理行裝,就是在打聽何處安全,隻有王廷相,什麼事都不做,燈下枯坐,心事如焚,與李秉衡相識以來的一切,都兜上心頭來了。
除了感于李秉衡的知遇之外,他當然亦要扪心自問,平時處處為義和團揄揚,譽之為忠義,譽之為神奇,是不是太過分了?而最使他困惑的是,李秉衡似乎對義和團毫無信心,然而又何以煞有介事地以“八寶”鎮陣。
甚至用“登壇拜将”的故事,來擡高義和團的身價?
“不明白、不明白!”他唯有歎息:“大概凡是亂世,必定是非不明。
是非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