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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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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貫河南全境,松壽的責任特重,他的話亦就格外有力量。

    不過展期啟駕,雖成定局,卻不便過早宣布,怕影響了沿路整修橋道的工程,更怕引起無謂的揣測。

    而揣測終于不免。

     流言紛紛,說來亦有道理。

    一說,慈禧太後怕回京以後,各國會提出釀成拳禍的首要責任,促請歸政,所以不許皇帝回京。

    又一說,慈禧太後倒還坦然,是李蓮英怕她失權就會失勢,極力叢恿,暫留為佳。

     至于展期的次第,亦言之鑿鑿。

    說第一次改期在中秋以後,第二次改期在九月初三;第三次必以慈禧太後萬壽為借口,改期十月半中旬,第四次則以時序入冬,不宜道路,改至明年春天,這樣一改再改,結果是遙遙無期。

     當然,這些流言,亦非全無根據。

    慈禧太後确有一個堅持不移的宗旨,洋兵不撤,決不回銮。

    而各國的意見恰好相反,要等兩宮自西安啟銮,方肯全撤。

    為此和約雖經定議,就為撤兵确期一節,所見相左,遲遲不能簽訂。

     ※※※ 費了好大的勁,拖到七月二十五終于在賢良寺訂了和約。

    李鴻章抱病出席,與慶王奕劻占大餐桌的一面,正對面是外交團領袖,西班牙公使葛絡幹,其餘德、奧、比、美、法、英、意、日、荷、俄十國公使,列坐三面。

    略一寒暄,由葛絡幹宣讀條約全文,共計十二款:第一、對德謝罪;第二、懲辦禍首;第三、對日謝罪;第四、于外國墳墓被掘處建碑;第五、禁止軍火運入中國;第六、賠款四億五千萬兩;第七、使館駐軍;第八、削平大沽炮台;第九、各國于北京、山海關間駐軍;第十、張貼禁止仇外之上谕;第十一、修濬白河、黃浦江;第十二、改總理衙門為外務部。

     讀完法文本,再由中國方面的随員宣讀中文本,然後由奕劻與李鴻章先畫押,是畫的幾十年不曾一用的“花押”。

     等各國公使依序簽署完成,慶王奕劻雖覺心情沉重,但亦不無仔肩一卸的輕松之感,隻有李鴻章,心事反而愈重!公約雖成,俄約棘手。

    公約未成之際,俄約猶可暫時擱置,如今則推無可推,拖無可拖,而且預料格爾斯等人的催逼,會日甚一日。

    八十老翁,竟陷于内外交迫,擺脫不能,動彈不得的困境,想起來真如一場噩夢,而且是不醒的噩夢。

     回到賢良寺,上上下下,一片沉默。

    李鴻章整夜失眠,長籲短歎,令人酸鼻,可是沒有人敢勸他,也不知如何相勸?唯一敢在他面前發議論,談得失的張佩綸,從發了辭差的電報,就請假回江甯了。

    此外,隻有一個于式枚,比較起來,能夠使李鴻章不至于因為肝火太旺而大發脾氣,所以大家公推他去伺機勸慰。

     于式枚長于文筆,拙于言詞,一清早見了李鴻章,隻請個早安,竟别無話說。

     “慶邸怎麼交代?”李鴻章問道:“畫押一事,是否先發電報,請代奏?” “是的。

    已經發了,隻說已畫了押,不及他語。

    ” “你看,是不是應該将這次議約的苦衷,詳細奏報?” “看中堂的意思。

    ” “我看一定要有此一奏。

    昨天晚上我想了一夜,心事如潮,反不知從何說起,你倒拟個稿子來看。

    ” “是!”于式枚說:“請中堂列示要點。

    ” 李鴻章想了一下說:“前一陣子我聽人說,軍機上還有類似剛子良之流所發的論調。

    真正是國家的氣數!中國元氣大傷,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

    ” “這一層意思,隻有擺在最後說。

    ”于式枚問:“前面呢?” “自然是談和議之難,非局外人所能想象。

    ” 于式枚點點頭又問:“請從速回銮的話,要不要提?” “不必提了!既有明谕,不必饒舌。

    ” 于式枚很快地拟好奏稿。

    李鴻章看上面寫的是:“查臣等上年奉命議和,始而各使竟将開議照會駁回,幾莫測其用意之所在。

    嗣于十一月初一日,始據送到和議總綱十二款,不容改易一字。

    臣等雖經辦送說帖,于各款應商之處,詳細開說,而各使置若罔聞。

    且時以派兵西行,多方恫吓。

    臣等相機因應,筆秃唇焦,所有一切辦理情形,均随時電陳折奏。

    ” 看完這一大段,李鴻章停了下來,沉吟着說:“‘筆秃唇焦’之下,應該有兩句話,表示苦衷。

    ” “是力不從心之意?”于式枚問。

     “不止于此!”李鴻章提起筆來,在“筆秃唇焦”下面,添上一小段:“卒以時局艱難,鮮能補救,撫衷循省,負疚良深。

    ” 中間是叙議定以後,枝節叢生,種種委屈。

    最後,于式枚将李鴻章的話叙了進去:“臣等伏查近數十年内,每有一次構釁,必多一次吃虧。

    上年事變之來,尤為倉卒,創深痛巨,薄海驚心!今和議已成,大局少定,仍望我朝廷,堅持定見,外修和好,内圖富強,或可漸有轉機。

    譬諸多病之人,善自醫調,猶可或複元氣,若再好勇鬥狠,必有性命之憂矣!悽悽之愚,伏祈聖明垂察。

    ” “沒有能說得透徹。

    可也沒有法子了!”李鴻章說:“拜發吧!” “中堂,”于式枚問:“是不是要請慶王先過一過目?” “為什麼?”李鴻章忽然又發脾氣了,“他事事掣肘,專聽日本小鬼的話,不必理他!” 這頓脾氣,發得于式枚心裡很難過。

    李鴻章的“中堂脾氣”是出了名的,于式枚相從多年,司空見慣,而況又非對他而發,更無須介意。

    他難過的是,李鴻章的“中堂脾氣”,向不亂發,甚至以發脾氣作為一種親昵的表示。

    北洋與淮軍中很有人知道他的脾氣,他喜歡用一句合肥土話罵人:“好好搞你娘的!”若有人得他此一罵,升官發财就大有望了! 然而,如今不同了!李鴻章郁怒在心,肝火特旺,常常忍不住大發一頓脾氣,八旬老翁,何堪常此喜怒無常?于式枚感到難過的是,怕李鴻章的大限不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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