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就這輕輕一句話,便讓袁世凱接到了立即來京“陛見”的口谕。
袁世凱進京,除帶足了現銀以外,另外有一大箱藥,中西皆備,都是專治哮喘虛弱的。
下了火車,宮門請安,回到錫拉胡同的北洋公所,卸下行裝,換上公服,随即便帶着那一箱藥,去看榮祿的病。
這一天恰逢榮祿的精神還好,不須等候就見到了。
榮祿本來是黃黃的臉色,如今更象一個蠟人,聲音微弱,但顯得很興奮,“慰庭,”他說:“你我見一面是一面了!”
“中堂别這麼說!”袁世凱裝出那種晚輩不忍聽此“斷頭話”的神情,“大清的氣運,否極複泰,中堂着實主持大計,着實還有幾年要辛苦呢!”
“那裡還有什麼幾年?不知道這個年還能過得去不!這也不去說它了。
慰庭……”說到這裡,氣喘又作,無法再往下談了。
“中堂請節勞!”袁世凱向侍立在一旁的良揆問道:“世兄,最近請了那幾位大夫來看?”
由此談起榮祿的病情,袁世凱問得很仔細。
他生了一雙能騙死人的眼睛,炯炯清光中充滿了純摯的同情與可信賴的力量,因而木納的良揆,亦能侃侃而談,及至袁世凱将随帶的一箱子藥交代出去,這個榮祿的嗣子,竟感動得要哭了。
等良揆有事暫且退出以後,榮祿以略帶嘶啞的聲音說道:“慰庭,我這個過繼的兒子,将來要請你看我的面子,多多照應!”
“中堂言重了!”袁世凱趕緊站起來,誠惶誠恐地說:“世凱承中堂的栽培,感恩圖報之心,時時刻刻都在。
世凱之事中堂,死生以之,不改初衷。
”
這話看似他自己表白,忠心至死不改,但亦可解釋為榮祿雖死,他的忠心不變,則照顧後人,自不在話下。
這就是試探,榮祿亦不以為忌諱,點點頭說:“你能這樣,不枉我們相知一場!”
袁世凱聽出話風,并非絕對信任的态度,心中起了警惕,恨不得跪下來發誓給榮祿聽。
想一想說道:“世凱不學,不過幼承家教,略知‘士為知己者死’而已!”
“言重,言重!”榮祿似乎有點感動,接着是濃重的感慨,“人生得一知己,談何容易?我一生遭人誤解。
”他慢吞吞地,且想且說:“象沈經笙、寶佩蘅、醇王、皇上,甚至皇太後對我都有過誤會。
我亦不辯,日久見人心,走着瞧好了!就如翁叔平,書生誤國,罪不容誅,李文忠生前提起他來,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恭王臨終之前,據說亦頗有不利于他的陳奏。
所以皇太後對他深惡痛絕,常說皇上本性很厚,都是翁某人帶壞的。
幾次問我,如何處置,我都不吭聲。
後來下诏‘定國是’,仿佛要革老太後的命。
我看看鬧得太不成話,要有殺身之禍,念在換帖的分上,所以等太後再問到我,我勸太後放他回常熟養老。
如果我要坑他,我就勸太後留他在京裡,那一來,不是後來跟張幼樵一樣,就是庚子年跟徐小雲弄成一路。
你别以為本朝從無殺師傅的前例,載漪那個混球,連弑君之事都敢做,何在乎你一個翁叔平?那時候你在山東,不知道京裡那個無法無天的樣子,載漪兄弟連在太後面前都是臉紅脖子粗地說橫話,你想翁叔平那條命還能保得住。
就算太後想救他,也是心餘力绌,不然,立豫甫的下場,又何緻于那麼慘!”
這段話太長,說得又氣喘了。
袁世凱便站起身來說:“我可不能不走了。
中堂話多傷氣,請歇着吧!”
“不,不!慰庭!”榮祿使勁往下壓手,示意他留下。
袁世凱躊躇了一會,方不安的答一聲:“是!”重新坐下。
“我早就想請你到京裡來一趟,聽聽兩江的情形,可又沒有精神陪你。
今天你來了最好,說說想說的話,心裡痛快些,精神反倒好了。
”
“我亦常想來看中堂,有些事信裡總不能暢所欲言,非當面請示不可。
”袁世凱略停一下說:“這一次到了南邊,頗有感觸,李文忠經營北洋,規模宏大,當然叫人佩服不止。
不過北洋的許多舉措,誠所謂‘人存政存,人亡政亡’,今後還得從制度上去整頓,才是根本之道。
”
“這話誠然。
不過,何謂‘人亡政亡’,請你舉個例我聽。
”
“譬如,電報、輪船、開礦等等,都是北洋委員創辦,李文忠在日,威望足以籠罩一切,那怕遠在上海,李文忠亦能如臂使指,遙控自如。
及至李文忠一不在,情形就不同了,既不屬北洋,可又不屬南洋,竟有自立為王,假公濟私之勢,不能不說是内輕外重,是朝廷的隐憂。
”
舉這個例,完全是為了打擊盛宣懷,但不能說他沒有道理,所以榮祿不斷颔首,表示同意。
“你看盛杏荪的意思怎麼樣?”榮祿問說:“是不是還有把持的意思?”
這是指盛宣懷所管的電報局、招商局、鐵路局等等。
袁世凱與榮祿早就商量過,應該逐一收回,由專設大臣督辦,而盛宣懷似乎隻肯交出電報局,因而榮祿有此一問。
這一問,正中下懷,袁世凱随即答說:“這很難說。
他的說法是,電報因為宣揚政令有關,宜歸官有,輪船純為商業,不易督辦,不可歸官。
至于鐵路,那就更不必說了。
”
“鐵路先不必談,張香濤出盡氣力在撐他的腰,先讓一步。
電報、輪船不妨先接收,你看應該怎麼辦?”
袁世凱成算在胸,徐徐答說:“電報不妨設一位電政大臣,專歸官辦。
輪船比較費事,不是内行,會受船上的挾制。
好在北洋水師學堂的人才很多,請中堂奏明,暫交北洋接管,将來是否另簡大臣、另設衙門,大可從長計議。
”
“這個過渡的辦法很妥當。
”榮祿指示:“明兒太後召見,提到這件事,你就照此奏好了。
”
“是!”袁世凱停了一下問:“請中堂的示,這一次電召,除了谒陵的差事以外,不知道太後還會問些什麼?”
“地方情形是一定要問到的。
商約也會提到,”榮祿想了一下說:“太後對各項新政之中,最關切的還是不外乎練兵籌饷兩端,你應該有個預備。
”
“請中堂指點,太後問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