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接到英租界一家字号叫“利順德”的西式旅館,住的是每天大洋十六元的特等套房,有卧室,有客廳,有洗澡房。
開出窗去,便是公園,軒敞爽朗,比起舊式客棧來,不知高明多少倍。
但是恩志卻住不慣,“世大哥,”他說:“兩個人占了六間房子,未免太糟踏,再說,這個坐着拉的洋馬桶,我也用不慣,一大早起來,非上茅房蹲在那裡不可。
怎麼着,世大哥,換一家吧?”
世壽與潤昌都為之啼笑皆非,但無理由可說,唯有依他,換到日租界旭街樂利館,才算安頓下來。
“世大哥,”恩志又發話了:“我有一張名單在這裡,勞你駕把地址都寫上,再派個聽差來,明天領着我跟潤二爺一家一家去查。
”
這使世壽與潤昌的詫異更甚于他不願住利順德,兩個人面面相觑,好久說不出話來。
“怎麼着?潤二爺,”恩志問道:“我的話說錯了?”
“那裡,那裡!”潤昌急忙分辯:“咱們先吃了飯再說。
”
及至下了館子,隻見潤昌不斷勸恩志的酒,世壽心裡明白,幫着殷勤相勸,畢竟把他灌醉了。
等送回旅館,已經鼾聲大作,打雷都驚不醒了。
“到我屋裡坐去!”
世壽跟着到潤昌屋子裡,煮茗相對,世壽蹙眉低聲,指指間壁:“怎麼派了這麼一個不懂事的來?”
“有小醇王那樣的主人,就有‘那位’那樣的下人。
咱們不管他,你說吧,這件公事該怎麼辦?”
“潤二哥,這趟是好差使,不瞞你說,我也大大地沾了你的光。
隻要這件案子一了,上頭答應派我一個銅元局會辦的差使,所以,潤二哥你有話盡管說,我一定盡心盡力,替你辦到。
”
“你說吧!我又不是不漂亮的人。
”
世壽沉吟了一下回答說:“禍是段香岩闖出來的,他願意拿一萬銀子,袁大帥總也要送程儀,聽說是四百兩一份。
潤二哥,我沾的光不少了,又是老朋友,我分毫不落,涓滴歸公。
”
“那也不必!交情是交情,辦事是辦事,大家按規矩來,少不得有你一個二八扣。
不過,買個窯姐兒一萬二千兩,莫非我們兩個連這個數都不值?”
“要加個二千兩,大概……。
”
“不,不!我是作比方。
”
“那麼,潤二爺,你開個價兒!
“這可難說了!瞧你的面子,來這個吧!”說着,潤昌伸出兩個指頭。
“他的也有了?”世壽一指隔室。
“你不必管他,那歸我說話就是。
”
“是!是!”世壽賠笑說道:“潤二哥,我不能駁你的老面子,這樣吧,我把我那個二八扣省出來,明後天你帶一萬六千銀子回京。
間壁那位歸你自己安排,我一字不提。
”
潤昌盤算了一下,慨然答說:“好吧,世三爺,沖你的面子,就這麼說。
你也不必給我一萬六,一萬五就行了!按說,我從京裡來,吃的、用的,該替你多捎一點兒,隻為走得匆忙,來不及預備,那一千銀子就算折幹兒。
至于那面你戴不戴帽子,就全在你自己了。
”
“不戴帽子,不戴帽子,自己人的事,我還想落後手,那成了什麼人了?”世壽緊接着說:“公事呢?潤二哥預備怎麼辦?”
“怎麼都可以。
不過,我得跟你說明白,案子裡有關系的人,過兩天得進一趟京。
”
世壽大吃一驚,“怎麼?”他問:“還得過堂?”
“什麼過堂?醇王和孫中堂跟大家見個面,随便問幾句話,不必慌張,反正凡事有我。
”
“好,好!一切拜托。
”世壽想了一會說:“明天上午,我派車來接,請潤二爺一個人來好了。
”
※※※
到得第二天,恩志宿酲未解,躺在床上起不來,潤昌正好單獨赴約。
見面的地方是在一家飯館裡。
跑堂的将門簾一掀,隻見裡面除了主人還有個陌生人在,經世壽引見,才知道就是王錫瑛。
王錫瑛春風滿面,笑起來眼角兩道極深的魚尾紋,正是走桃花運的臉孔。
對潤昌當然巴結得無微不至,但言不及義,而世壽亦一直等他托詞告辭以後,才談正事。
“潤二哥,你點一點!”世壽将一個鼓起來的紅封袋擺在潤昌面前,又加一句:“不必客氣,點一點的好!”
這是筆潤昌從未經手過的大款子,自然要作一番檢點。
一共是十五張銀票,每張一千兩,絲毫不錯。
“再有東西,請潤二哥過目。
”
潤昌接過來一看,上面寫的是:“卑職等到津後,即訪歌妓楊翠喜一事……。
”
“原來是替我們代拟的,複命的公事。
”
“對了,若有不妥,咱們再商量。
”
于是,潤昌聚精會神地,一面看一面輕聲念道:“當時天津人皆言楊翠喜為王益孫買去。
當即面詢王益孫,稱名王錫瑛,系兵部候補郎中,于二月初十間,在天津榮街買楊李氏養女名翠喜為使女,價三千五百元,并立有字證。
再三究問,據王錫瑛稱,現在家内服役……。
”
念到這裡,潤昌擡眼問道:“楊翠喜真的在王家?”
“是的,在王家!”世壽答說:“讓王益孫撿了個大便宜。
”
“那……。
”
“潤二哥,”世壽趕緊攔他的話:“王益孫不是不開竅的人,他已經跟我說過了,另外還有一點小意思。
潤二哥,看我的面子。
”
潤昌不作聲了,接着往下看:“又據楊翠喜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