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一早,命婦進宮賀節,王公貝勒的福晉、格格到了許多。
其中自然以醇王福晉的風頭最健,恰好又逢她次子溥傑滿月,所以為慈禧太後賀節以外,還有一片為醇王福晉賀喜之聲。
午間賜宴已畢,慈禧太後需要休息,年紀大了喜歡熱鬧,雖靠在軟榻上打盹,卻仍舊吩咐:“你們别管我,隻管自己玩兒。
可就是别走遠了。
”
于是醇王福晉、榮壽公主、奕劻的居孀之女四格格、皇後的胞妹、鎮國公載澤的夫人,聚在寝宮後面的屋子裡閑談。
在榮壽公主導引之下,話題很自然地轉到慈禧太後萬壽上面,“今兒五月初五,日子過了一半了。
”醇王福晉問道:
“大姐,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十月初十,五月初五,可不是過了一半了嗎?”四格格失驚似的:“日子好快,一晃兒就到了。
”
“大姐!”醇王福晉重申前問:“咱們是該怎麼孝敬呢?”
“那還不是憑各人的孝心。
”榮壽公主回答說。
“話不錯!可是總得看看老佛爺的意思。
順者為孝,愛熱鬧是熱鬧的辦法,愛清靜是清靜的辦法。
”醇王福晉又問:
“大姐,你聽老佛爺提過沒有?”
“提倒提過。
”榮壽公主沒有再說下去。
“怎麼啦?怎麼說來的?”
“老佛爺自然體諒大家,說不必鋪張……。
”
“不!”澤公夫人搶着說:“老佛爺歸老佛爺,咱們還得好好兒盡孝心。
”
“對了!就是這話。
”醇王福晉問道:“七嫂,你聽七哥是怎麼說的,部裡能撥多少款子?”
“七哥”是指載澤。
從載振開缺以後,度支部尚書溥颋調農工商部,遺缺便補了載澤。
所謂“部裡能撥多少款子”,不言可喻,是問度支部為萬壽慶典能撥款幾何?
“這倒不知道。
”澤公夫人說:“他還能少撥嗎?”
“撥得可并不多。
”四格格插進來說:“不過不能怪七哥。
”
“怪誰呢?”澤公夫人聲音中非常惶恐,“七爺可是決不敢少撥的!”
“怪誰啊?自然是怪軍機。
”
“怪軍機?”醇王福晉問:“莫非怪慶叔?”
“我家老爺子也作不了主。
”四格格答說:“如今是瞿大軍機掌權,他說不行,就是不行!”
聲音很大,有些負氣似的,隻是在閉目養神的慈禧太後聽得清清楚楚,不由得就想到瞿鴻玑平時的奏谏:“取之于民,用之于民,錢要多花在地方上。
宮中的用度,應該盡量撙節。
内務府冗員太多,亟宜大加裁減。
”如今才知道,他還克扣着萬壽的用費。
“這位瞿大軍機再幹下去,咱們旗人的臉皮,都讓他撕完了!”四格格恨恨地說:“當然一半也怪自己不争氣。
”
“怎麼呢?”澤公夫人問。
“嗐!七嫂,”醇王福晉心直口快地說:“四姐自然是指振大爺的事。
《京報》可是挖苦得過分了一點兒。
”
“也不隻這一件事。
反正冷嘲熱諷,盡罵咱們旗人不對!
也不知他安的什麼心?”
“四姐,”醇王福晉接着四格格的話問:“聽說辦《京報》的汪康年,是瞿大軍機的得意門生,兩家内眷走得很近。
可有這話?”
“怎麼沒有?”四格格冷笑道:“也不知洩漏了多少機密大事?說句實話,咱們知道的事,還沒有外國人多!”
“外國人?”
“什麼英國、日本派在這裡的訪員,不是外國人嗎?”
“這些人!”醇王福晉失驚地問:“那不要登報嗎?”
“當然。
”
“老佛爺知道不知道?”
“不知道!誰敢在老佛爺面前多嘴?”
“這不成了私通外國嗎?”
“也可以這麼說吧!”
“那可是你說的那句話了,”醇王福晉說:“這位瞿大軍機到底是安着什麼心呢?”
“誰知道?”四格格用一種祈求的聲音說:“老天保佑,可千萬别又連累了皇上!”
“怎麼呢?”醇王福晉與澤公夫人同聲相問。
“你們想……。
”
“四妹,”是榮壽公主用威嚴的聲音打斷:“你别說個沒有完了,凡事有老佛爺作主,要你着什麼急。
”
榮壽公主在“載”字輩中,極其權威,這樣疾言厲色地告誡,四格格自然不敢再說什麼了。
在此沉默之際,前面卻有了聲音。
“大格格!”是慈禧太後在喊。
“在這兒哪!”榮壽公主輕聲說道:“前面去吧!醒了。
”
到得軟榻前面,隻見慈禧太後雙眼怔怔地望着空中,不知在想什麼心事?他人悚息以待,唯有醇王福晉恃寵撒嬌似地說:“老佛爺倒是在想什麼呀?”
慈禧太後沒有答她的話,隻說:“大格格,你叫人把那個什麼《京報》,找幾份來我瞧。
”
“是!”榮壽公主向四格格微微瞪了一眼,仿佛在責備她闖了禍似的。
※※※
五月初六,恽毓鼎的折子遞了上去,慈禧太後沒有發下來。
初七一早,傳谕獨召慶王奕劻。
“你看看這個折子!”
奕劻極快地将恽毓鼎的奏折看完,伛偻着身子将原件呈上禦案,退到一旁。
“皇帝,你看怎麼辦?”
“請皇太後作主。
”
“我自然有主意。
我隻問問你的意思。
”慈禧太後的聲音極冷:“如果你要保全他,我可以改主意。
”
皇帝大為惶恐,也相當困惑,不知道瞿鴻玑的事,怎麼又扯到自己身上?但慈禧太後的意思是很明顯的,已決定罷黜瞿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