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書,是個要缺,不便虛懸。
”他說,“請皇太後、皇上簡派。
”
“你看呢?可有什麼合适的人?”慈禧太後問道:“呂海寰怎麼樣?”
呂海寰是舉人出身,當過駐德公使,回國後當過工部尚書、陸軍部尚書。
在老一輩的洋務人才,相繼凋零,後一輩的資曆尚未能任卿貳,青黃不接的此際,呂海寰的資格算是夠了。
而且近年來的外交,以聯德為主,呂海寰的經曆,更為相當,所以奕劻不能不表示贊成。
“我想,外務部也不能全交給呂海寰。
”慈禧太後又說:“你的精力怕也照顧不到,那桐又署着民政部,這該怎麼辦呢?”
外務部的編制與他部不同,奕劻是外務部總理大臣;瞿鴻玑是外務部會辦大臣兼尚書;再有一個會辦大臣,就是那桐。
如果奕劻照顧,那桐又在民政部,則外務部的大權,便歸呂海寰獨攬。
在滿漢猜忌日深之時,慈禧太後實在不能放心。
奕劻認為這很好辦,“請旨那桐不必兼署民政部尚書,專門會辦外務部好了。
”
“好!”慈禧太後點點頭又問:“那麼民政部呢?”
“奴才保薦肅王善耆。
”
這也是很允當的人選,慈禧太後毫不考慮地認可了。
于是當天便下了三道上谕,一道是呂海寰與善耆的新命;一道是恽毓鼎奏參瞿鴻玑暗通報館,授意言官各節,着交孫家鼐、鐵良秉公查明,據實具奏。
再有一道便是朱谕,撮叙恽毓鼎的原奏以後,便是楊士琦的手筆:“瞿鴻玑久任樞垣,應如何竭忠報稱?頻年屢被參劾,朝廷曲予優容,猶複不知戒慎。
所稱竊權結黨,保守祿位各節,姑免深究。
餘肇康前在江西按察使任内,因案獲咎,為時未久,雖經法部保授丞參,該大臣身任樞臣并未據實奏陳,顯系有心回護,實屬徇私溺職。
法部左參議餘肇康,着即行革職;瞿鴻玑着開缺回籍,以示薄懲。
”
等這道朱谕發抄,震動朝班,但亦沒有人敢多作議論,或者為瞿鴻玑稍抱不平,因為“姑免深究”這四個字之中,包含着太多的文章。
至于餘肇康一案,無非欲加之罪而已。
奕劻自然躊躇滿志。
美中不足的是,假惺惺奏請開去軍機大臣要差,雖蒙慰留,卻另有朱谕,派醇親王載沣在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同時,鹿傳霖複起,補授軍機大臣。
這很顯然的,加派載沣是分奕劻的勢,而鹿傳霖回軍機,則不獨表示後黨又複得勢,而且也因為鹿傳霖在軍機上,每每異調獨彈,成事雖不足,要掣奕劻的肘,卻是優為之的。
※※※
五月初八,上海、天津的新聞紙,都以特大号的标題報導:“瞿鴻玑罷相”。
岑春煊正在上海,一看這條消息,知道事不可為了,當機立斷,将田中玉遣回北洋。
而在北洋,袁世凱聲色不動,隻道:“可惜!可惜!”将張一麟找來了,要他寫封信慰問瞿鴻玑。
“如何措詞?”張一麟知道袁、瞿不睦,所以這樣動問。
“要懇切。
”袁世凱說:“滿人排漢,實實可怕,不妨帶些兔死狐悲的意味在内。
”
張一麟是書生,那瞿鴻玑之去,是袁世凱早就預知的,信以為真地照府主的意思,寫了一封極漂亮的四六,就是“宦海波深,石尤風起,以傅岩之霖雨,為秦岱之閑雲。
在朝廷援責備賢之條,放歸田裡,在執事本富貴浮雲之素,養望江湖。
有溫公獨樂之園,不驚寵辱,但謝傅東山之墅,奚為生靈?雖鵬路以暫行,終鶴書之再召。
”将瞿鴻玑比作司馬光與謝安,不但在身分上恭維得恰到好處,而且司馬光再度入朝,謝安東山複起,扣定了“終鶴書之再召”這句話,運典貼切,善慰善禱,是張一麒自覺得意之作。
下面再有一句話,為袁世凱自道,“弟投身政界,蒿日時艱,讀蘭焚蕙歎之篇,欷歔不絕,感覆雨翻雲之局,攻錯誰資?”瞿鴻玑看到這裡,也連聲說道:“可惜!可惜!”是可惜糟蹋前面的一段好文章。
那天正是岑春煊假滿之日,“力疾赴任”的電奏到軍機處,奕劻把它壓了下來,卻以兩江總督端方寫給軍機處的一封密函遞了上去。
這封信用“王爺鈞鑒,敬禀者”的開頭,接叙上海道蔡乃煌的原禀,說岑春煊如何讪謗朝廷,如何與康梁接交,梁啟超如何組織政黨,密謀“保皇”,如何悄然抵滬,與岑春煊多次會晤。
會晤還有證據,是岑春煊與梁啟超在一家報館門口合攝的照片。
看到這張照片,慈禧太後臉色大變,奕劻從未見她如此沮喪過。
“唉!”好久,她歎口氣:“想不到岑春煊也是這樣的人!”
奕劻默然,作出替慈禧太後傷心難過的神色,于是載沣開口了。
“岑春煊跟梁啟超,是兩廣的大同鄉。
”
這又何待他說?慈禧太後不理他的廢話,隻對奕劻說:“想不到岑春煊亦會對不起我。
天下之事真是難說了!算了!
他對不起我,我還是饒了他。
讓他開缺吧!”
聽得這話,奕劻意猶未足,本意會撤職查辦,還可以叫蔡乃煌收拾他一頓,不想慈禧太後是如此寬宏大量!
當然,除了袁世凱以外,還有好些人或者緻函慰問,或者設宴餞行,有的贈詩傷别。
其事突兀,可與當年翁同龢罷相并論。
但瞿鴻玑的處境卻比翁同龢好得多,孫家鼐、鐵良“秉公查明”一案,以“查無實據”奏複,朱批一個“知道了”,便算結了案。
臨行之時,路局特挂專車,送行的場面,極其熱鬧,比翁同龢被逐回鄉時,朝貴絕迹,凄涼上道,是不可同日而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