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英關上房門,隻聽外面有争吵的聲音,大家凝神聽了一會,才知道是恭親王溥偉要進殿,護軍說是“上頭交代”沒有他的名字,斷然拒絕。
這時李蓮英已趕到裡間,親自打起門簾,仍照原來的次序,由慶王奕劻帶頭,一個接一個踏進去,裡間的光線很暗,門窗緊閉,藥味彌漫。
包括奕劻在内,誰都沒有到過慈禧太後的卧室,心情緊張,不免有些手足無措。
亂七八糟的跪了一地,此起彼落地磕完了頭,擡起身子來看,隻見一張極大的床,黃羅帳子吊起一面,西面疊着極大一堆錦衾與繡枕,慈禧太後梳得極光的頭,靠在那裡,但骨瘦如柴,顯得一雙眼睛格外大了。
“慶王回來了沒有?”慈禧太後的聲音已經嘶啞,但能聽得清楚。
“臣在!”奕劻答說:“是從東陵連夜趕回來的。
普陀峪萬年吉地,工程堅固,修得極好。
達賴喇嘛所獻的佛像,遵旨敬謹安奉在地宮内,慈光佑護皇太後早日勿藥,康強如恒。
”
“要象未得病那樣,是不成的了!”慈禧太後急轉直下地說:“皇上危在旦夕,叫皇後來跟我說,為穆宗立嗣這件大事早早定下來,好讓他安心。
這件事我早打算好了,不過,先要聽聽你們的意思!”
這當然是由奕劻先開口。
他很清楚,載振固然決無入承大統的可能,“國賴長君”亦是空話,但不妨賣個空頭人情,也是一種籠絡的手段,因而答說:“臣舉貝子溥倫,或者恭親王溥偉。
溥倫是宣宗的長曾孫,就統緒而言,更為合适。
”
“載沣,你呢?”慈禧太後問道:“怎麼說?”
“臣,”載沣有點結巴:“臣跟慶王的意思一樣!”
“世續!”
“皇太後聖明!既然早有定算,必符天下臣民之望。
”
“嗯!”慈禧太後答語,表示滿意,“張之洞呢?”
“臣在!”
“張之洞,你老成謀國,我一向沒拿你當外人看待。
為穆宗立嗣,雖是家務,也是國事,你有什麼意見?”
“大位授受,臣下不敢妄議。
臣備位宰輔,所重者是統緒。
今上繼統時,曾奉明诏,将來繼位的皇子,兼祧穆宗,如今為穆宗立嗣,請皇太後明白宣示,皇上倘有不諱,亦應兼祧。
”
慈禧太後不即回答,沉吟了片刻才說:“你這話很公平。
可以照辦。
”
這下面該鹿傳霖發言,不知慈禧太後嫌他重聽,談話費力,還是無意遺漏?反正直接就跳到袁世凱了。
“臣跟世續的意思一樣。
皇太後做的主,必是好的!”
這兩句話逢迎得極好,恰恰能讓慈禧太後順理成章地接上話頭:“既然你們都信任我的主意,我就告訴你們吧!溥倫、溥偉的才具,我很知道,當皇帝可還不夠格兒!”她說:“我挑醇親王的長子溥儀,做我的孫子!”
這是意料中事,但她如此措詞,卻無不大感意外,挑溥儀做他的孫子,純為祖母的口吻,他人無從置喙,唯有載沣,勉強可以說話。
三十四年之前,他的父親醇賢王奕劻,亦曾有過這樣的奇特境遇,忽然做了皇父,當時曾驚得昏死過去,醒來大哭。
載沣卻沒有他父親這副眼淚,隻想說兩句謙虛的話,但結結巴巴,誰也聽不清他說的什麼?
慈禧太後有些不耐煩:“你也不必推辭了,今天就抱進宮來,交給皇後教養。
”
“是!”載沣隻能答應。
“醇親王的身分,自然不同了。
”慈禧太後又說:“咱們實事求是,該怎麼就怎麼!從今天起,由載沣攝政。
”
這卻是多少令人感到意外的事,載沣還想說什麼,世續已拉拉他的長袖,提醒他說:“快謝恩!”
“臣,”載沣磕下頭去:“叩謝皇太後的恩典。
”
“罷了!”慈禧太後往後一靠,顯得很疲乏地:“就這樣,拟兩道上谕來看。
”
于是由慶王奕劻領頭,跪安退出,到得殿廷,隻見崔玉貴趨跄而至,沖着載沣先請安,後磕頭,同時說道:“王爺大喜!”
這一來,别的太監亦都紛紛上前,磕頭道賀,慶王奕劻,覺得很不是滋味,向張之洞說道:“大事定矣!咱們回去商量,上谕怎麼拟,儲君如何奉迎。
”說着開步便走。
除了被包圍的載沣以外,其餘的人都跟着到了直廬,仍是張之洞親自執筆拟上谕,一共兩道,拟好問道:“是封攝政王在前,還是‘貼黃’在前?”
禦名照例空下兩格,上貼黃紙,正式繕寫時,将禦名寫在黃紙上,名為“貼黃”,意指奉迎儲君入宮。
對于這些過節,鹿傳霖頗有研究,當下說道:“如果封攝政王在後,貼黃在前,變成父以子貴,似乎不妥。
”
“所論極是!”張之洞連連點頭:“自然應該封攝政王在前。
”他随手将旨稿遞給奕劻。
上面寫的是:“朕欽奉慈禧端佑康頤昭豫莊誠壽恭欽獻崇熙皇太後懿旨:醇親王載沣着授為攝政王。
”
第二道開頭一樣,在一連串皇太後的徽号之後接寫:“醇親王載沣之子貼黃,着在宮内教養,并在上書房讀書。
”
“就是這樣,送上去吧!”奕劻又說:“上北府去接……,”他突然頓住,然後困惑地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