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館陶來是個聰明無比的決定。
而柳兒的好處還不僅僅在待人接物方面,寨子中許多張金稱都頭疼的瑣碎事,隻要私下裡跟她念叨念叨,她總能分析出其中關鍵所在。
第二天張大當家順着這些關鍵點向下捋,十有八九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白天的雜事處理得輕松,到了晚上張金稱的剩餘精力也比先前多出許多。
無論他有何所求,柳兒都是曲意逢迎,百依百順。
漸漸的,這大當家當得也多了幾分滋潤。
每每燈下相看,不由得生出無限感慨,“要是我早些時候遇到你就好了,也不至于一直窩在這破水窪子中難以出頭!”
每到這時,柳兒從不居功。
撐起殘潮未褪的瓜子臉,眯縫着一雙杏眼說道:“妾身覺得這巨鹿澤挺好的。
沒有人橫行霸道,也不用繳那些苛捐雜稅。
每天隻管在水上玩玩冰車,玩累了還可以到冰窟窿旁看人釣魚。
不用再為錢煩惱,也不用為升不了官發愁。
這種無憂無慮的日子,妾身先前想求還求不來呢?大當家怎麼老說它破!”
“那是你來的日子短,還沒住厭煩!”雖然聽出對方的話裡有蓄意讨好的味道,張大當家還是心裡湧出了幾分自豪。
以往搶來的那些女人,要麼怕他怕得要死,要麼恨他恨得要死,還沒有一個像柳兒這樣,全心全意地佩服他,稱贊他,把他當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哪怕隻是一個人眼裡的英雄,那目光也令人身體裡充滿了活力。
總覺得無論前路有多少風波,自己都可以仰首走過。
“這都是大當家辛苦打下來的基業,妾身怎麼會厭煩呢?”耳畔的話語宛若吟唱,呼吸也帶上了濃濃的酒意。
張金稱很快沉醉在如蘭般的呼吸中,将女人緊緊地樓在胸口,低聲許諾,“你不嫌棄就好。
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直憋在這裡!”
不讓女人一直憋在巨鹿澤中,他就必須改變原來過一天算一天的生活方式。
柳兒隻看到了,或者說她假裝隻看到了澤地裡邊惬意的一面。
但張金稱心裡自己明白,他這份基業到底能撐得住幾斤幾兩。
單論規模,他麾下的部衆有十好幾萬。
但其中七成以上是無法上戰場的老弱病殘。
剩餘的三成,也不是他随便一聲令下,便願意生死相随的。
澤地裡還有很大一部分隻求避過亂世、不思進取的破落戶。
每次随軍出征,這些家夥總是沖鋒在後,撤退在前。
輪到分戰利品,卻是一點兒也不肯少拿!
即便不在戰時,幾個當家人面臨的麻煩一樣不少。
都淪落到做土匪的份兒上了,弟兄們自然不會再有太多的廉恥之心。
所以,在這裡的人丢失些什麼東西簡直是家常便飯。
有時候出門料理自己家門口的那塊菜地,你彎下腰捉個蟲子的功夫,待再直起腰來,身邊的鋤頭卻已經不翼而飛了。
偷走了它的也許就是左鄰右舍,也許是昨天晚上還一起喝過酒,拍肩膀稱過兄弟的同營夥伴。
你要能在第一時間将“竊賊”抓住,那算你有本事。
但也别覺得抓了個人贓俱獲就理直氣壯。
澤地裡邊,竊東西不算偷,隻算借用。
如果你敢多說幾句擠兌人的話,被捉髒者很可能立即翻臉,跟你拼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如果發生尋常的打架鬥毆,哪怕是斷幾根肋條,撕下半拉耳朵,通常各寨内部便自行處理了,不會勞動幾位大當家前來仲裁。
可大部分鬥毆事件,都不會僅僅局限在小傷小痛範圍内。
衆喽啰對付官軍沒本事,打自己人卻很下得去手,動辄就會讓傷者躺在榻上趴大半年,有時甚至打出人命。
甚至交手者雙方親朋好友糾集起來,來場大規模的械鬥,在澤地中也屢見不鮮。
所以,平日裡,光擺平發生在喽啰們之間的内部沖突,就要耗去幾位寨主大部分精力。
餘下的精力再被寨主們彼此之間的權力争奪占用去一部分,剩下來留給張金稱用于考慮隊伍發展壯大的時間,已經寥寥無幾了。
若是在攻取館陶縣之前,就這麼渾渾噩噩地過一天算一天,大夥都覺得無所謂。
但兩度館陶之戰,不僅僅使張金稱一個人發現麾下喽啰們的戰鬥能力實在差得可憐。
其他衆位寨主也對原來澤地内撒羊般的管理、經營之道産生了懷疑。
一個半大小子程名振帶着千把鄉勇,便可以擋住數萬喽啰的猛攻。
一個二半吊子武将王世充帶領五千匆匆趕來的江淮郡兵,便可以将數萬喽啰們打得滿地找牙。
這還不是最丢人的兩仗,最丢人的是大夥撤出館陶前的那一幕,幾萬吃飽喝足的弟兄聞聽千把官軍來襲,居然個個心生悲壯,準備以死相拼。
從大當家張金稱到搖旗呐喊的小喽啰,居然就沒有一個人有膽子想一想,能不能發揮自家人數上的優勢,将來犯的官軍一戰殲之!
來犯者的名号,在隊伍撤入巨鹿澤之後的第二天,便由埋伏于館陶城裡的細作送了回來。
帶隊的武将叫楊義臣,據說是朝廷的太仆卿,很大一個官兒。
據說還曾經帶兵打敗過突厥人的進犯,素有威名。
難得的是此人懂得百姓的心思。
進入館陶之後,他沒急着立刻渡過運河,尾随追殺張家軍以報煙熏之仇。
而是組織百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