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中,張須陀等人遇到的亂匪,皆是一群無頭蒼蠅。
怎地這些家夥一渡過黃河,就立刻變得聰明起來?
知道馮孝慈急于了解群盜的情況,張文其輕輕拱手,詳細介紹道:“姓高的好像是河北綠林總瓢把子高士達的族侄兒,或者族弟。
窦建德是高士達麾下的得力愛将,孫宣雅是從渤海郡被張須陀将軍打敗後跑到河北來的流寇。
三人之中以窦建德最狡詐,高、孫兩個平素都唯其馬首是瞻!還有郭山虎、韓建纮、時德睿等,是占山為王的草寇,一直跟在窦建德等人身後,趁着城破之機胡亂打些秋風。
“這些人各自麾下有多少喽啰?”既然對方肯幫忙,馮孝慈索性刨根究底。
張文其搖頭苦笑,臉上寫滿了無奈,“他們向來是走到哪,搶到哪。
把當地百姓手裡的糧食搶光了,百姓自然就變成了他們的喽啰。
所以具體數量根本沒法算,這波匪情來勢迅猛,蔓延到現在,最少的一支流寇麾下恐怕也收攏了兩萬餘衆。
至于多的,恐怕數量不下十萬!”
“那他們的糧草一旦接濟不上怎麼辦?”一直站在馮孝慈身後的鷹揚郎将趙亦達無法相信張文其的話,忍不住插了一句。
所有汲郡官員的目光立刻向趙亦達掃了過來,仿佛看到了一個白癡。
“流寇向來不攜帶多少糧草。
”張文其繼續搖頭苦笑,“他們一直就是走到哪裡,吃到哪裡。
把一個地方的吃光了,就攜裹着當地百姓奔向下一個地方,這樣就越卷越大。
如果當家的發現軍糧難以接濟,就去啃一個大城。
萬一啃下來,則糧草辎重全有了。
如果啃不動,底下的喽啰自然會戰死掉一部分,跑回家種地一部分。
如此,剩下的那些人的糧食供應便又正常了!”
“這樣,最後剩下來的恐怕都是悍不畏死之徒!”馮孝慈黯然點頭,終于明白了為什麼土匪越戰越強的答案。
也無怪乎楊善會見到流寇就殺,連投降的也不放過。
那些在匪窩中活上三年以上的家夥,恐怕個個手上都欠着幾十條人命。
“那些匪首會将資格老的喽啰專門挑出來,當做自己的親兵,關鍵時刻才舍得壓上!”張文其不通軍務,對匪情的了解倒是非常透徹。
“每夥土匪都是由數百到幾千親兵,攜裹着數萬百姓構成。
楊義臣大人去年頒布了勸農令,所以今年百姓們的日子還過得去,跟着土匪走的人不算太多。
如果換做去年這個時候,隻要流寇們把旗子往城牆附近一豎,滿山遍野的饑民就主動聚攏過來。
流寇頭子先給他們每人吃頓飽飯,然後發一根木棍,便可充作攻城的前鋒!”
提起土匪們以一頓飯就誘惑百姓們做替死鬼的慘事,其他地方官員也憤憤不平。
主動接過話頭,感慨地說道:“黎陽倉裡明明存着足夠的糧食,随便發些下去,就可以安撫住不少饑民。
可朝廷就是不準許發,甯可倉庫裡的糧食黴掉,爛掉,或者被土匪搶走分掉,也舍不得一粒給百姓!”
這個話題,就不是馮孝慈随便能參與的了。
畢竟他來河北的目的是剿匪,無權過多幹涉民政。
但他也不希望讓張文其等人過分失望,略做沉吟,笑着回應,“楊大人的勸農令已經在朝中引起了很大的争議。
但既然朝廷沒下令将其禁止,你等暫且照舊執行便是。
我這回北上剿匪,也沒帶多少軍糧。
照例要由地方供應。
眼下秋收剛過,新打下來的麥子未必來得及收繳入庫。
所以不得不暫且從黎陽倉中借用一些。
待會兒我親筆寫張借條與張大人,日後用多少,搬多少,都會有個數字。
張大人隻管記錄下來,供朝廷随時查驗便是。
反正黎陽倉裡那麼多存糧,我這一萬多兵馬即便一天吃八頓飯,五十年都未必吃得盡它!”
張文其和他的屬下都是明白人,一點便透。
馮孝慈說一句,大夥臉上的笑容就多一分。
說一句,就多一分。
待得話音落下,幾乎所有地方官員的眼睛中都放出光芒來,千恩萬謝,拱手不止。
馮孝慈也不肯白給對方好處,笑了笑,繼續說道:“老夫初來乍到,對周圍形勢兩眼一抹黑。
最初這幾天,暫且就住在汲郡。
免得老夫前腳一走,流寇又回來打黎陽倉的主意!”
“黎陽城城東剛好有個大校場,營盤、庫房都是當年楊賊玄感派人修的,足足容得下十萬大軍!”張文其巴不得馮孝慈就駐紮在黎陽别走,迫不及待地答應。
“老将軍盡管放心,日常果蔬菜肴,我汲郡上下一定竭力供給,絕不會讓弟兄們餓着肚子跟流寇拼命!”
然後你就可以打着供應軍需的旗号,從黎陽倉裡邊搬更多的糧食出來。
馮孝慈笑着點頭,也不戳破對方的小心思。
“各地情況我都不熟,還請張大人派些衙役、捕快幫忙,四下去打探賊人的動向。
等我派出的哨探将周邊情況摸透了,張大人才可以将人手調回!”
“那是,那是自然!”張文其恨不得将馮孝慈給供起來,無論什麼要求都願意答應。
“郡兵當中有幾個跟流寇有仇的校尉,過後我都将他們調于馮将軍帳下聽命。
他們都是當地人,對周圍一草一木了如指掌!”
“那樣最好不過!”馮孝慈手撚胡須,笑容滿面。
能得到地方官員的全力配合,無疑是給整個剿匪任務開了個好頭。
接下來隻要文武齊心,将士用命,自己未必不能像張須陀老将軍一樣,于朝堂之外成就一番事業。
拜将封侯,那是所有武将的夢想。
他才五十幾歲,其實不能算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