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胡凳沖着門外砸将過去,“滾,沒找到人回來報告什麼?傳我的命令,找不到人,巨鹿澤中所有做藥材生意的,全掉腦袋!”
“老六,不包括你!”轉頭看到孫駝子,他又稍稍恢複了些理智,粗聲粗氣的解釋。
“那姓周的娘們自己總不會變出藥來。
估計是哪個貪财的挖了毒藥賣給了她。
讓她差點害了鵑子!”
孫駝子也不計較,徑自走到屋外打水洗臉。
這邊杜疤瘌卻再等不下去,随便找了根劈柴當火把,就準備親自去外邊“撅地三尺”。
如此忙亂的夜晚,程名振有些擔心老家夥的安全,想了想,伸手拉住杜疤瘌,“嶽丈,還是我去吧。
我眼神稍好一些。
眼下澤地正是漲水的時候,到處都是新出現的泥坑。
”
“你留下照顧鵑子!我去!”杜疤瘌回頭看了一眼女兒,用力甩動被拉住的衣袖,“我對這裡的地形肯定比你熟悉。
多帶些人手,諒也不會出什麼危險。
”
“您老已經累了大半夜了。
我年青,身子骨禁折騰。
再說了,鵑子這邊,您老留下也比我照顧得好!”程名振不肯放手,兀自堅持。
杜疤瘌拗他不過,又實在放心不下女兒,想了想,隻好答應了。
翁婿二人的話被杜鵑完全聽在耳朵裡,小姑娘于生死之間滾了一個來回,性子難免有了些變化。
張開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程名振,目光中充滿了擔憂和不舍。
“我是運河邊上長大的,夏天的時候曾經下水赤手空拳地捉過魚。
上個月蓮嫂給你做的那條兩尺長的白鲢,就是我從水裡邊硬拖上來的!”程名振明白杜鵑的心思,拍了拍對方的手,低聲解釋。
小夫妻的洞房花燭夜雖然被破壞了,但經曆過一場磨難,彼此之間的感情反而增進了許多。
有些親昵動作不必人教,自然而然地便做了出來。
旁觀者看在眼裡,紛紛扭轉頭,心中暗自替二人送上祝福。
此刻杜鵑眼中卻再看不到别人,猶豫了一下,柔聲叮囑,“那,那你先換身衣服。
别穿這身濕的出門。
巨鹿澤靠水,當心夜裡風涼!”
“我馬上去換。
你先安心睡一會兒。
天亮之前,我肯定能趕回來!”程名振欣然領命,又替妻子掖了掖被子角,轉身出門。
望着他寬寬展展的脊背和堅實的臂膀,杜鵑的嘴張了張,仿佛有話還要叮囑。
最終卻什麼都沒有說,隻是輕輕地搖了搖頭。
雖然妻子轉危為安,程名振的心裡卻極其不是滋味。
腳步剛剛邁出新房,臉色立刻烏雲滾滾。
他曾經提醒過杜鵑,小心周甯會使什麼壞心眼兒。
畢竟周家大院是杜鵑親自帶人攻破的,周家被殺的一百四十餘口,或多或少都與自己和杜鵑有些關系。
但他卻萬萬沒想到,被自己抱着感恩之心救下的周甯卻如此狠毒,處心積慮想了解杜鵑和自己的性命!可以說,此番巨鹿澤會盟的功虧一篑,以及杜鵑所面臨的危難,全是自己一念之善所引起。
每每種下善因,每每收獲的卻是惡報。
此刻的令程名振痛苦的不僅僅是周甯的陰險。
他自己一直所堅持的那些人生信條,他從小所受到的那些教育,那些幾乎銘刻進骨子裡的正直和善良,全部被一碗毒藥給塗得漆黑。
如果善良不再成為美德,如果寬容不再被視為高尚,如果陰險歹毒成了無往不利的準則,如果謊言和欺騙總是赢得豐厚的收益,那,人與禽獸之間究竟還有多少分别?
他不知道,也看不清。
一邊懊悔着自己的過去種種,一邊在黑夜裡搜索。
四處全都是路,卻沒有一條通向光明。
程家大院之外,此刻亦站滿了舉着火把的喽啰。
他們都是程名振一手**來的,經曆過上次伏擊楊善會的戰鬥,因此軍容看上去遠比其他各寨的喽啰齊整。
發現程名振一手舉着火把,一手拎着長槍出門,立刻有帶隊的校尉跑上前,長身肅立,抱拳施禮,“禀九寨主,能打的弟兄們都在這呢?隻要您下個令,即便追到洛陽,咱們也将害人精追回來!”
“誰讓你們集結的?”霎那間,程名振的目光又溫暖了些,瞪着眼睛追問。
沒有大當家張金稱的将令擅自集結部屬,這是個非常招惹麻煩的行為。
但弟兄們的拳拳之心幾乎都寫在臉上,即便此刻他說下毒的人就是受張金稱指使,估計大夥也會毫不猶豫拿起兵器,跟除了杜疤瘌父女之外的其他六個寨子火并。
“禀九當家,是弟兄們自己來的。
段都尉怕出事,命令我等不準亂跑,站在門口等候您的指示!”校尉班浩雙腿并攏,腰杆挺得筆直。
是程名振,讓他們一次次品嘗到了勝利的喜悅,是程名振,讓他們不再被官兵趕着走。
也是程名振,帶着他們一舉擊潰楊白眼,令巨鹿澤的弟兄從此被整個綠林道仰視。
所以在大夥心裡,程名振的威望一點也不亞于大當家張金稱,甚至再某些方面,遠比張金稱更令人敬服。
事已至此,程名振隻有想方設法補救,強行打起精神,四下拱手:“弟兄們的心意我都領了。
但是對付一個逃走的娘們,實在用不了那麼多人。
班浩,帶一個隊的弟兄跟着我,其他的弟兄,馬上解散回家休息!”
“九當家!”衆喽啰齊聲抗議。
剛要嚷嚷幾句,卻聽程名振将臉一闆,大聲呵斥道:“傳我的命令,解散!别驚擾了咱們大當家的客人,回去睡覺!”
大當家和客人幾個字,被他有意咬得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