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别出來了。
外邊冷,别把你自己凍着了。
他剛剛好一點兒,你再躺下,那咱們就甭過年了!”
杜鵑不依,倔強地攙扶住老父的胳膊。
疤瘌叔掙紮了幾下,拗不過女兒,隻好由着對方的性子,一道走向門外。
屋子中轉眼隻剩下了程名振和孫駝子兩人,老眼瞪着少眼。
一個想問問自己的病症,另外一個卻不知道如何說起。
彼此之間傻傻了看了好一會兒,孫駝子才歎了口氣,幽幽地道:“你啊,純粹是把自個給累着了。
練武之人,平時有一點半點兒毛病看不出來,要麼不躺下,躺下就得十天半個月!”
“我昏迷了多久?”程名振咧嘴苦笑,“十天,還是半個月?”
“大隊人馬都從滏陽郡退回巨鹿澤了,你說是十天還是半個月!好在昏迷時還能吃進東西去,否則神仙也救不了你!”
程名振笑着咧嘴,心情稍稍放松。
這一覺睡得可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好在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自己無需把經曆過的災難再重複一次,也無需再目睹同樣的慘事。
“你說你小小的年紀,心裡想那麼多事情幹什麼?”孫駝子接下來的話讓程名振的笑容又開始發僵。
老人家是出自一番好心,但除了沉默外,程名振根本沒有第二種辦法回應。
“嗨!想得越多,心就會越累。
人累能看得出來,心累看不出來。
累着累着,就成了病了!”孫駝子見程名振不肯說話,繼續沒完沒了地唠叨。
“這自古以來,病死的家夥十個裡有八個是心先死的,你别搖頭,你再這麼下去,不被流箭射死,也會把自己給累死!”
“哪像您說得那麼玄乎啊?”程名振幹笑着打岔。
孫駝子是巨鹿澤的神醫。
不光是醫術精湛,裝神弄鬼也有一套。
雖然他算出來的卦象是有名的十卦九不準。
“信不信由你!”孫駝子一邊捶打着自己的老腰,一邊用肩膀挎起藥箱。
“再吃兩頓,就别吃了。
是藥三分毒!我這藥是安神補血的,你自己不照顧自己,吃多少都沒有用。
”
“謝謝您老啊!”雖然不想跟孫駝子深聊,程名振心中依舊充滿了感激。
老家夥不但救過他,還救過杜鵑,救過澤地中很多人。
如果把整個巨鹿澤中的男女按威望排個序,老家夥肯定能拍在三甲之列。
孫駝子沒有回頭,繼續擡腿向外邊走,“别再胡思亂想。
你來了之後,巨鹿澤和原先大不一樣。
有吃有喝,還能聽見笑聲。
這澤地裡少說也有十幾萬口子呢,他們之中有人該死,大部分人卻不該死!”
有股無端的沉重又壓上了程名振的肩膀,讓他的臉色迅速陰了一下,很快又恢複了平靜。
“我真的沒亂想,隻是被有些地方給繞住了!”
“繞住了就先繞過去!别叫勁兒。
船到橋頭自然直!”老家夥迅速接了一句。
撩開厚厚的門簾,一隻腳門裡一隻腳門外,“鵑子回來了,你好好待她。
自打你回到巨鹿澤,她壓根就沒合過眼!”
說罷,放下門簾,蹒跚着去了。
一邊走,一邊還哼哼唧唧地唱着俚歌,“不是一家人勒,進不了一家門。
沒有一口鍋啊,做不出夾生飯……”
老家夥的嗓子很粗,唱出來的歌陰陽怪調。
但還是讓屋裡的程名振和屋子外的杜鵑漲紅了臉。
程名振知道老東西是借着歌聲在提醒自己,眼下已經是巨鹿澤中重要的一員。
九當家,總教頭,銳士營都尉,三當家杜疤瘌的女婿,七當家杜鵑的郎君。
林林總總一大堆,反正這輩子即便燒成灰,也再逃不掉一個“賊”字。
不但是賊,而且是賊中之英,賊中之傑。
跺一跺腳半個河北晃蕩,吼一嗓子能止小兒夜啼。
可這些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巨鹿澤中生活着足足十五、六萬賊公賊婆,賊子賊孫。
自己是他們的九當家,可以決定他的生死。
如果自己被心中那些執念給絆住了,舉止失去的方寸。
那些人就有可能陷入萬劫不複。
可為了他們活着,就得很多人去死。
很多不該死的人,很多程名振不願意殺的人。
老家夥說得沒錯,程名振是心事重了些。
無論誰放在他的位置上,都沒法心事不重,除非這個人根本沒心沒肺。
巨鹿澤要想生存,就得與官軍開戰。
不是楊白眼那種地方郡兵,而是真正的大隋精銳。
左武侯,左武衛,右武侯,右武衛,左右禦衛、左右屯衛,還有虎贲鐵騎,塞上邊軍。
這其中很多人是他父親的袍澤故舊,他用學自父親的兵書戰策對付他們,毀滅他們。
毀滅完一個,再面對下一個。
他曾經聽着軍中的戰歌,幻想着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
如今卻要把他們和自己童年時的夢想一塊砍死。
這還不是最恐怖的,最恐怖的是,他怕自己在某一天會和父親疆場相逢,雖然機會很少,但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那時他該怎麼辦?父親是有罪之身,頂多能在軍中做個苦力,或者做沖在最前的墊腳石。
而他,是命人上前将父親砍倒,還是任由父親沖過來砍翻自己的戰旗?
或者毀滅父親的大隋,或者被父親的大隋毀滅。
早晚會有那麼一天,别無選擇。
而毀滅了大隋之後他能做什麼?頂多是把别人的财寶變成自己的,别人的女人變成自己的,别人的房子變成自己的而已。
他隻能為了毀滅而毀滅,再無出路。
他終于開始理解師父當年在牢獄中所說過的話了。
江湖其實是條不歸路,走得越遠,越沒有方向。
所以師父擁有無數金銀珠寶,卻甯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