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大牢中。
師父不是怕了李密,也不是打不過李密,而是不願意打,不願意掙紮。
因為對師父而言,天地間已經無處不是牢獄。
他在哪裡坐牢,已經無關緊要了而已。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馮孝慈死時,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戰,為何而死。
而他程名振的袍澤在哪?程名振的目标在哪?他陷入絕境時,有沒有同樣的信心和勇氣?
不是他想得多,而是這一切根本沒有答案。
他的額頭上又開始冒汗,眼前又還是煙霧升騰。
那些因他而死,或者為他而死的人笑着走上前,捏他的胳膊,捶他的胸口,拉拉扯扯。
死的人就不用再多想了,而活着的人卻不得不想。
人畢竟是血肉之軀,不是草木,不能吸風飲露。
突然間,額頭上傳來一陣溫暖,所有煙霧都消散了。
妻子杜鵑用手搭在他的額頭上,滿臉焦急,“郎君,郎君,你怎麼了,你,你别吓唬我!”
程名振疲憊地笑了笑,低聲答道:“沒事兒!駝子叔說了,我睡多了,所以總是半夢半醒!”
“那就坐起來,我給你拿靠枕。
死駝子,也不等我進門再走!”杜鵑一邊手忙腳亂地扶程名振歪着身子靠穩,一邊數落。
回頭的刹那,還不忘了用手背撩一下,以免被丈夫發現自己眼裡的淚水。
不能跟孫駝子探讨的問題,跟妻子一樣無法探讨。
程名振不想讓妻子變得和自己一樣心事重重,也不願意看到那雙眼睛總是為自己而紅腫。
輕輕把住杜鵑的雙臂,将其轉向自己,他笑着命令,“不準哭鼻子抹淚,我這不是好好的麼?再哭,就把眼睛哭爛了,多少藥都治不好!”
“誰哭了!我才不會哭呢!”杜鵑用力掙脫程名振掌握,快速在臉上抹了兩把,然後撲哧一聲笑出聲來,“死小九,醒了就欺負我,你就不會幹點别的!”
“那是我最擅長的勾當!”程名振死皮賴臉的回應。
抓起挂在床邊的缣布,輕輕替妻子把臉擦幹淨。
這一擦,卻又擦出淚來。
杜鵑一邊笑着,一邊用拳頭捶打他的胸口:“就知道睡,就知道睡,怎麼喊都喊不醒。
有本事接着睡啊,過完年再醒來吃糕餅!”
練過武的拳頭很有勁兒,捶得程名振心頭一陣甜蜜接着一陣痛楚。
鵑子瘦了,他能清晰地看見她手背後的血管。
剛剛中過一次毒,又要負責守護整個巨鹿澤老巢,然後又沒日沒夜地伺候自己這個病号,天能算出來鵑子究竟為此付出了多少。
而自己好像一直沒有回報過她,也沒有想到怎樣讓她過得舒服一點兒,開心一點兒。
某種程度是因為戎馬匆匆,某種程度是因為不願意面對澤地裡的很多東西。
隻捶了幾下,杜鵑便不忍再捶下去。
程名振的身子比先前弱,隔着衣服和肌肉,她能感覺到骨頭的堅硬。
“你别再睡了!”她笑着商量,帶着幾分祈求的口吻。
“我怕,真的很怕!”
“傻丫頭!”程名振一把将杜鵑的頭攬過來,靠在自己的胸口上。
他不知道怎麼去安慰,其實眼下說什麼話都很多餘。
通通的心跳聲不僅僅是妻子能聽得見,他自己也能聽得見。
那是一顆不甘沉淪的心髒,裝着很多事,卻依舊火熱。
烤得妻子的面頰殷紅如火,烤得他自己的血液和肌肉也熱了起來,散發出一股熾烈的男兒豪氣。
至少在徹底迷失方向之前,自己還保護過一個女人。
程名振突然開始笑,笑得心情慢慢舒展。
去他娘的右武侯,去他娘的大隋,也去他娘的巨鹿澤。
他幹什麼考慮那麼多,快樂就在眼前,先把握住再算。
“笑什麼?”杜鵑擡起水汪汪的眼睛,詫異地問了一句。
“被水淹七軍了,當然要笑!”程名振輕輕碰了碰妻子的耳垂,笑着調侃。
杜鵑迅速低頭,果然發現程名振的胸口已經被自己哭濕了,水汪汪的一片。
不由得也笑了起來,低下頭去,用手指輕輕摳程名振胸口已經濕透的衣衫……
“又哭又笑,小貓拉尿!”程名振又迅速補了一句,杜鵑的眼睛迅速瞪大,擡手欲打。
看看丈夫蠟黃的面孔,又有幾分不舍。
将頭一低,鼻涕眼淚在程名振胸口蹭了個一塌糊塗。
蹭夠了,夫妻兩個又相視而笑,眼中湧起無限憐惜。
幾個月不見,本來有很多話要說,此刻卻突然發覺不說也能明白了。
就這樣靜靜地看着,笑着,享受着難得的安甯。
不知道過了多久,簾外又響起了細碎的腳步聲,還有幾聲低低的咳嗽,杜鵑臉上突然騰起一團紅,爬起來,在塌邊規規矩矩地坐好。
程名振也趕緊坐直了身體,用被子蓋住衣服上的水漬。
程朱氏和柳兒兩個相伴着走了進來,端着一份幹肉,一缽麥粥,兩份精心調制的小菜,紅紅綠綠,在冬日裡看起來甚為稀罕。
被寨主夫人親自侍奉,程名振和杜鵑都覺得有些承受不起,趕緊低聲緻謝。
柳兒看了一眼程名振,笑着說道:“謝什麼謝,小九兄弟是有功之臣,大當家交代過,要我好生照顧的!”
轉過頭又看拉了一把滿臉桃紅的杜鵑,低聲誇贊,“妹子是個有福氣的,你看老姐姐的手藝,尋常人家真的做不出來。
有空多學幾手,也好搏他個舉案齊眉……”
七當家杜鵑天不怕地不怕,這個時候卻被說得有些害羞,扯着柳兒的衣袖連聲叫姐姐。
叫過了,猛然看看滿臉慈愛的婆婆,向後退了幾步,眼睛大大的睜了起來。
“怎麼了?”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