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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紫骝(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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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毫尖沾飽了墨,武陽郡守府長史魏征遲遲無法落筆。

     他是個飽學之士,無論是長篇策論還是七言律詩,總是信手拈來,一揮而就。

    但今天的這篇文章顯然讓他才思枯澀。

    幾乎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要反複斟酌,幾度将筆舉起,最終擺在面前的依舊是一張幹淨的白紙。

     非常幹淨,幹淨得像他現在處理公務的這間鬥室,窗口挂着白色的幔帳,地闆被擦得一塵不染。

    魏征喜歡幹淨,他學不會魏晉以來名士那種扪虱把酒,坦腹東床的灑脫,也不屑那樣做。

    他認為世間凡事都有章法、規律以及秩序需要遵循。

    玩弄秩序的人最終也會被秩序所玩弄。

    而現在,他所做的事情恰恰遊離于秩序之外,朝廷那邊說不過去,同僚之間見不得光。

    甚至稍有疏漏,便會帶累得他徹底身敗名裂。

     偏偏這事情他不得不做。

    無論對東主元寶藏,還是巨鹿澤群賊,他都是最好的人選。

    萬一在這條分化瓦解的計策奏效前,巨鹿澤已經被朝廷的兵馬攻破,寫給張金稱的這一封求和信不幸落入外人之手,武陽郡就得給朝廷一個說法。

    郡守大人當然不能承擔這個養賊自保的罪名,郡守府長史責無旁貸。

    萬一張金稱不滿意武陽開出的價格,想找個地方當面談,由郡守府長史出面,第一可以顯示武陽郡的的确确有議和的誠意,第二,以魏征的沉穩與機變,恰恰能應付起張金稱的狡詐與冷酷。

     但求無愧于心,上對得起郡守大人相待之恩,下對得起武陽百姓,我又何必在乎身外虛名!不知道第多少次将筆提起來,他卻很快又放下了。

    信很難寫,不僅僅難在心裡心外的症結,還難在示好尺度的把握上。

    首先,到底該如何稱呼張金稱?就非常令人頭疼。

    稱其為“大王”吧?未滿顯得太媚,太沒骨氣。

    畢竟此人隻是一個勢力稍大一點兒的賊頭兒,而武陽郡守元寶藏卻是堂堂四品封疆大吏!稱其為“張兄”吧?顯得太近,太假。

    假得讓魏征自己直起雞皮疙瘩。

    即便是對武陽郡同僚,他都很少稱兄道弟,更何況是一個素昧平生的土匪流寇?可稱其為“壯士”呢,又過于生硬,過于怠慢,不容易拉近彼此之間的距離,更不利于雙方進一步的溝通。

     斟酌了好幾個時辰,眼看着外面的天色都開始發黑了,魏征終于決定,以“張公”二字來開頭。

    這個公不是封号,而是對于任何一個有名望,或者歲數大的長者都适用的稱呼。

    “張公金稱如晤”,如給老朋友寫信般,魏征在一張潔白的“揚州紙”上寫下這個開頭。

    然後順着類似的親近之意寫下去,報上自己的名号,武陽郡守府長史魏征,曾經目睹了巨鹿澤群雄一年多來每戰必勝的赫赫兵威,佩服至極。

     “而兵兇戰危,世間并無百勝之将!”接下來,魏征開始講述戰火對雙方的影響。

    很多英雄豪傑長眠于地下,清河、武陽、襄國、武安四郡的百姓也連年得不到休養。

    開了春,距離城池稍遠的地方便沒人敢耕作。

    到了入秋該收獲的時候,打上來的糧食又落不到百姓手裡幾顆。

    官府要加倍征集以便養兵備戰,綠林豪傑也需要征收糧食滿足弟兄們的口腹之需。

    長此以往,官府和綠林将都收不上糧食,百姓們的日子也會過得越來越差。

     “前歲張公兵臨館陶,開倉濟貧,百姓至今仍受餘澤……”第三部分,魏征開始總結張家軍為數不多的善舉,盡量把張金稱擺放在一個讓他自己看了後都不好意思往下“出溜”的道德高點上。

    (注1)魏征信誓旦旦地表示,這并非什麼違心之言,作為土生土長的館陶人,他也有親戚在張家軍那次放糧行動中受惠。

    如果沒有張家軍,很多貧苦百姓也許根本過不了那個難熬的嚴冬。

     并且,作為館陶人的魏征不得不補充一句,他認為館陶縣令林德恩絕對該殺。

    對貪官污吏,他也恨之入骨。

    但人微言輕,無法讓朝廷下決心鏟除這種城狐社鼠。

    所以巨鹿澤群雄殺官逐吏的行為,不能完全算錯。

     “魏某有聞,張公麾下宿将程名振,曾為館陶縣兵曹……”一邊苦笑着,魏征一邊将真正的用意隐藏于筆端。

    他坦誠地告訴張金稱,程名振被抓一事,純屬冤案。

    郡守大人後來聽聞此事,亦扼腕長歎。

    認為是館陶縣令林德恩逼良為盜,而非程名振存心造反。

    如果當日程名振沒有被逼反的話,憑他的才華和能力,假以時日,郡丞之位唾手可得。

    即便程名振看不上地方的官職,有心謀取更大的發展,憑着他加入巨鹿澤後展所現出來的謀略水準和勇氣,封侯拜将,這輩子亦不是完全沒有可能。

     當然,同樣遺憾也适合于張金稱,如果不是地方官員橫征暴斂,逼迫過甚,想必張大當家此時也在自己的小院中整治器具,籌備春耕,而不是在巨鹿澤中磨刀霍霍。

     這都造化弄人,令大夥都走上了不願意走的路,并且無法回頭。

    魏征理解張金稱的苦衷,也希望張金稱為黎民百姓計,不要繼續進入武陽郡劫掠。

    作為郡守府長史,魏征願意于自己職權範圍内,盡最大的努力去籌集一批糧食、銅錢和絹布,答謝巨鹿澤的善意。

    具體數額甚至可以參照綠林慣例,魏征在信中強調,自己知道綠林有綠林的規矩,也知道個别地方已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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