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他們身上的衣衫,大夥就知道沒什麼油水可刮,随便施舍給他們一點糧食,放其逃生去了。
第二天上午剛剛拔營動身沒多久,他們就看到了另外一座城市。
城牆和敵樓看起來都比洺水城新,城外的官道也相對平整。
隻是裡邊還是沒能找到多少人,隻有一具又一具早已黑了的枯骨。
這座城市叫平恩,程名振對此很熟悉。
去館陶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他便跟娘親生活在這裡。
張金稱攻破了它,挑出模樣周正的年青女人,将其餘被俘全部砍殺。
程名振當時虧了跑得快,才背着娘親逃過了一劫。
速度。
故地重遊,他不知道自己該慶幸還是該憂傷。
平恩縣算是他的老家,他家在此還有幾畝薄田。
但土匪們毀滅了這裡,讓其徹底變為墳冢。
而他現在卻成了毀滅中的一員。
把曾經生在自己身上的慘禍絲毫不差地傳播給别人。
如果他不這樣做,等待着他的也是毀滅。
這就像一個噩夢,越陷越深,越陷越絕望,卻不知道如何才能醒來。
“走吧,清漳比這好點兒,上回二毛在那駐紮時,附近還見過幾個有人的莊子!”段清被道路兩旁的空屋子逼得透不過氣,追到程名振身邊,低聲催促。
“這地方原來其實挺熱鬧的!”程名振的目光從一個店鋪前收回,咧着嘴回應。
看門臉,那原本應該是個布店。
裡邊的貨物已經全被搬空了,兩具爛散了架的胡凳旁,摔着半挂算籌,一塊黑漆漆的硯台。
硯台旁邊還壓着一堆灰白色的爛泥,估計應該是賬本的殘渣。
“他***,這鬼地方真瘆得慌!”韓葛生也湊上前,希望程名振能帶領大夥盡早離開。
整個平恩縣就是座死城,所有東西都停留在毀滅的那一瞬間。
大白天的,風從街道上吹過都帶着哭泣般的聲響。
要是到了晚上,誰也無法保證冤魂們會不會從骨頭架子間爬起來,繼續張羅他們的生意。
把所有不愉快的記憶抛在身後,把慘禍盡早遺忘,眼不見為淨。
這的确是個不錯的主意,至少能讓自己的心情暫時愉快些。
但程名振卻突然在縣衙附近帶住了坐騎。
“咱們就在這裡紮營,告訴弟兄們,在縣衙附近找房子休息,把看得見的死人骨頭都擡出城外去埋了!”
“啥?”就連一直沒參與争論的杜鵑都被程名振的決定吓了一跳,回過頭來,驚詫地追問。
她不是要質疑丈夫的決定,隻是無法想象活人如何在死人的骨頭架子間安歇。
平恩縣的房屋的确比較齊整,但那都是死人住的,活人在這裡,難免會受到什麼不利影響。
“此地處于洺水和清漳之間,控制住一個城市,就等于把其餘兩個城市也控制在了手裡!”程名振跳下坐騎,把缰繩交給侍衛,緩緩踏上縣衙的台階。
門口有兩具骷髅,仿佛鬼怪留下來侍衛。
被他用靴子一劃拉,立刻碎成了齑粉。
虛掩着的大門年久失修,推動時響起刺耳的呻吟,但還能推得開,也勉強能起到大門的作用。
“你到底要幹什麼?”杜鵑被程名振沒頭沒腦的舉動弄得心裡慌,追上來,扯着他的衣角問道。
“我想留在這兒!”程名振看了看她,臉上的笑容非常沉重。
荒廢的村莊,死亡的城市,還有麻木的流民,忠厚的老,這些天看到的東西,反複在他眼前飄動。
“我自己來當縣令,咱們自己養活自己!”
注1:山丁子,即野生海棠果。
微苦,可食。
長腿白子,即青蛙。
大眼賊,學名倉鼠。
以上都是河北野生動植物,可以食用。
“九當家不是被鬼上身了吧?居然要跟死人搶地盤!”見程名振執意在平恩停留,喽啰們苦笑着交頭接耳.他們不畏懼活人,但對骷髅有着與生俱來的畏懼。
但出于習慣性的尊敬,他們還是勉強接受了這個命令。
以縣衙為核心四下散開,尋找相對整齊的院落安歇,引火做飯。
炊煙飄起來後,大夥的心中的恐懼才稍微減少了些。
憑心而論,除了随處可見的骸骨令人脊背一陣陣地毛外,平恩縣城的确是個好地方。
幾乎每條街道深處都有水井,已經到了初夏,打上來的井水卻冒着白煙,入口又甜又涼,令連日來行軍的疲乏一掃而空。
喝足了水,放眼望去,很多人家院子裡的果樹都郁郁蔥蔥。
翠綠色的樹葉間,拇指肚大小的果實隐約可見。
有性子急的家夥立即爬上去塞進嘴裡幾顆,隻酸得呲牙咧嘴,口水淌了一樹幹。
上次張家軍破城後走得匆忙,對帶不走的粗笨家具,如桌子、床榻、水缸、陶盆等,隻進行了簡單的破壞。
這些家具被擦去灰塵,用井水沖洗沖洗後,勉強堪用。
隻要你不考慮其曾經沾滿了人血,至少比野外随手拎來的石片樹墩方便。
事實上,當年的血漬早就和時光一同被風幹吹散了,剩下的僅僅是有關戰亂和破壞的記憶。
而錦字營的喽啰們又隻有很少一部分參與了當年的屠城,所以大夥兒心裡并沒有太多的負擔。
牢騷聲還是能聽見的,從來就沒少過。
但如果有人仔細聽,會現大多數牢騷隻是在感慨同行們上一回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