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命令,甚至為被選中參戰而感到一點點驕傲和一點點榮幸。
他們相信自己的教頭。
他們相信程名振,因為三年前的夏天,程名振曾經以千把鄉勇頂住了張金稱的十餘萬大軍。
他們相信程名振,還因為昨天夜裡,程名振跟大夥說過,他希望大夥都好好活着,不要死在某個人的夢想當中,不要為某個人的野心去犧牲自己的性命。
這“某個人”,當然也包括程名振自己。
他既然不希望大夥平白無故地送死,自然也不會将大夥向絕路上帶。
他們連夜渡過洺水,沿官道緩緩向平恩縣方向移動。
他們不敢走得太快,因為人和馬都需要時間來恢複體力。
戰術指揮需要技巧,血肉相博時卻很少有花巧可言。
多一分力氣,多一分速度,便多一分将敵人砍死而讓自己活下來的把握。
這樣大搖大擺的行軍,自然很容易被敵人的斥候發現。
事實上,自從過了後半夜,隊伍周圍二裡之外處便陸陸續續出現了一些令人讨厭的黑影。
像蒼蠅一樣飛過來,然後又像蒼蠅一般“嗡”地一下飛向遠方。
不時還用号角發出一聲聲警訊,将“敵襲”的消息接力傳向更遠。
張家軍的斥候全是程名振在巨鹿澤中訓練出來的,所以那些角聲中所包含的信息對他來說幾乎沒有秘密可言。
但他并不想阻止斥候們将自己已經趕回來的消息發送出去,甚至帶着幾分挑剔的目光來點評這些昔日袍澤們的所作所為是否符合一名斥候的要求。
在主将輕松的心态下,弟兄們緊張的心态也慢慢變得放松。
有人幹脆扯開嗓子,沖着那些斥候們嚷嚷道:“爺爺們回來了,趕快通知大當家準備好飯菜!”
“趕快通知前面的孫子,讓他有種沖爺爺們來。
趁着爺爺不在家的時候欺負爺爺們的老婆孩子,你等還算不算男人啊——”
夜晚很靜,罵聲順着夜風傳得很遠。
斥候們一字不落地将大夥的質問挺進了耳朵,卻不敢還嘴,也沒臉面還嘴。
隻是在不挑起雙方沖突的距離上,盡最大可能完成上司交給自己的任務。
個别人心腸還善良,或者出于内疚,當發現官道上的隊伍頂多也不會超過千人,并且後續沒任何接應時,他們賣力地将報信的号角吹得更響。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長長短短的号角一聲接一聲向南。
唯恐遠處呼應的同伴将信息傳錯,也唯恐程名振等人沒意識到自身的實力。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七百到一千之間,全是騎兵,沒後續部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人數不超過一千,士氣很旺盛,程教頭親自帶隊……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走得很緩慢,預計上午辰時能抵達平恩城下……
“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嗚……”從後半夜直到天亮,角聲機會一刻沒間斷。
行軍的人沒睡,平恩城外的張大當家也被吵得一夜都沒睡着。
他是昨天下午帶領大隊人馬抵達的平恩。
本以為憑着昔日的交情和手中的實力對比,能說服或者吓服七當家杜鵑,讓對方乖乖打開城門束手就擒。
卻沒料到玉面羅刹雖然嫁了人,威風卻絲毫未減。
先是站于城頭,以一句“我男人不在家,各位叔伯弟兄如果有事找他,請過幾天再來”,羞得往日的長輩和同僚們沒臉罵陣。
然後又是一支冷箭射死張虎的坐騎,讓幾個大着膽子試圖請纓攻城的人全将脖頸縮了回去。
張金稱又羞又氣。
羞得是麾下那麼多徒子徒孫,射技卻連一個女人都比上。
氣得是自己此番前來明明占了十足的道理,卻被對方胡攪蠻纏給搶了先機。
自己是巨鹿澤大當家,平恩三縣是巨鹿澤治下的地盤,自己怎麼就不能來了?況且是他程名振忘恩負義在先,而自己是忍無可忍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怎麼就變成“趁人家男人不在欺負上門”了?
但他又說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為什麼不于程名振在家時,直接了蕩地宣布其罪名,然後揮軍平叛。
是為了維護自己身為大當家的臉面?還是真的在内心深處有點兒怕了這個曾經以千把鄉勇頂住自己十餘萬聯軍的少年?
當年在館陶的那一戰,給張金稱留下的印象太深了。
他甚至不敢設想,如果沒有林縣令等人的密切“配合”,他當年能否在館陶城下讨到任何便宜。
這導緻他對少年人既愛又怕,愛其才華,希望其能成為自己的張良韓信。
又怕其翅膀太硬,有朝一日不甘心再蟄伏于自己之下。
所以,這兩年多來,他對程名振不斷地拉攏示好,又不斷地小心防範。
一方面将其視為自己手中的刀,讓其為自己殺人打仗。
另一方面,又恨不能立刻就毀了他,以免哪天駕馭不當,立刻被其所傷。
而無緣無故自砍臂膀,又會寒了弟兄們的心,也會成為江湖同道的笑柄。
張金稱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