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名心腹象征性地跟在逃亡者身後,将他們驅趕出了戰場。
這才是張金稱活下來的真相。
雖然真相如此殘酷,如此讓他不心甘情願。
如果當時有選擇的話,張金稱甯願在父子互相認出對方之前,自己已經被李仲堅一刀砍碎了腦袋。
那樣,兒子就不會死,老張家将永遠引其為傲。
至于自己,将在塵土中腐爛,并在腐爛中為曾經養育了一個正直、善良、勇敢的兒子而感到自豪。
“我阿爺不是壞人!”一個多月的時間過去了,兒子那蒼白無力的辯解猶自在張金稱耳邊萦繞。
每當他閉上眼睛,當時的情景就一遍遍重現,一遍遍地拷問他的靈魂。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不像張虎和張彪,從不需要阿谀奉承他,便理所當然地應該繼承他的所有财富和權勢。
那是他唯一的兒子,在繼承了他的姓氏的同時,也背負了他所犯下了一切罪孽。
然而,他确是無辜的。
張金稱清楚地記得自己和兒子上一次分别時的情景。
那時他還是河北道上有名的老資格遊商張二,正為了營救不幸吃上官司的老朋友孫安祖而四處奔走。
兒子張季是他唯一的牽挂,為了給兒子找一條出路,他不惜厚着臉皮求到自己曾經得罪過的李旭頭上,請求對方看在曾經的“交情”份上,賞兒子一口飯吃。
李旭不出所料的答應了。
因為李旭想讓他盡心地去營救孫安祖。
後者是李旭的恩人,同時也是他張金稱的多年老搭檔,知交好友。
臨别之際,張金稱記得自己像别人的父輩一樣,給兒子找了個近在咫尺的榜樣。
告訴兒子要向李旭學習,學習人家小小的年紀就那樣懂事。
學習人家小小的年紀就掙下了一份家業,可以讓自己和父母衣食無憂。
甚至,連李旭被塞外部落族長女兒看上的好運,張金稱也希望自己的兒子能夠學習到。
族長又不是僅有一個女兒,如果兒子張季可以有幸娶另外一個,那張家不等于也在塞外找到了大靠山了麼…….?
現在看來,兒子把他的話全記住了,并且做得更好。
不但學會了李旭的為人處事,而且跟在對方身後,亦步亦趨地投身行伍,亦步亦趨地成了軍官,亦步亦趨地青雲直上。
隻是,張金稱自己卻已經不是當年的行商張二,而是生吃活人心肝,殺得河北大地屍橫遍野的張大當家……
“我阿爺不是壞人!”這句話,除了傻兒子外,有誰會相信?如果連張金稱都不是壞人的話,整個天下就沒有壞人了。
背叛朋友,坑害同僚,不守信義,濫殺無辜,劫掠屠戮,淫**女……以上任何一條犯了,都是不赦之罪的吧?可憐在傻兒子心中,所惦記的還是那個為一個銅闆跟人讨價還價,死皮賴臉,甚至打躬作揖的小販張二!
越回憶兒子的善良與單純,張金稱對自己越厭惡。
他很憤懑為什麼自己十惡不赦,卻依然活着?兒子年輕有為且忠厚質樸,卻要無辜地走上絕路。
他希望自己在睡夢中死去,從此不必再面對現實。
所以他選擇拒絕吃飯,以頭撞牆,趁人不注意從馬背往下滾,從侍衛腰間抽刀抹脖子等種種方式自殘。
但那些“讨厭”的家夥卻從不讓他得逞,隻要當時還剩下一口氣,“心如蛇蠍”的孫駝子總有辦法吊住他的命,讓他痛苦且絕望地苟延殘喘至今。
一陣人參的味道從門外飄了過來,令人心煩欲嘔。
張金稱重重地用胳膊肘捶了一下床,借肘間的痛苦來壓制心中的煩躁。
這是目前他唯一能傷害到自己的事情,為了防止他自盡,程小九等人可謂費勁了心思。
四周的牆壁早就被墊上了厚厚的麻布。
所有伸手可及之處,連木制的筷子和湯匙都不會留一個。
如果張金稱準備懸梁自盡的話,他會發現所有可是承受重量的布條,包括他自己的腰帶,都被孫駝子事先用藥水浸泡過。
看上去很結實,稍微用力撕扯就會斷為兩截。
那些“惡毒”的家夥才不管他張金稱活得有多麼痛苦,他們隻是希望用他活着的事實,向趁大夥不在家的機會将巨鹿澤竊取于手的盧方元施加壓力。
這是目前他活在世上的唯一價值和理由。
至少,清醒時的大部分時間裡,張金稱自己都這樣認為。
要麼?為什麼每當他陷入噩夢當中,從來沒有人能及時将他叫醒?而每當他從噩夢中哭泣着自己醒來的時候,門外總是飄過來千篇一律的藥香?
正當他恨恨地自我折磨着的時候,孫駝子雙手捧着一碗藥,慢吞吞地邁過門坎。
“大當家醒了,喝碗蔘湯吧!”他“虛情假意”地笑着,目光中充滿了“殘忍”的關切。
仿佛非常喜歡看一頭老虎丢光牙齒的笑話。
“剛熬好的,趕快趁熱喝一口。
我讓人炖了羊肉湯,喝過藥後就能端上來!”
“滾!别來煩老子!”張金稱猛然坐起,揮臂去打對方手中的藥碗。
但孫駝子及時的避開了,欺負他久病之後,動作呆滞而緩慢。
“你奶奶的!”張金稱擡腿又踹,膝蓋處卻猛地一軟,把自己跌在了地上。
他已經沒有收拾掉一個瘸子的力氣了,他還活個什麼勁兒?屈辱地淚水又從他的眼中淌了出來,瞬間流了滿臉。
而孫駝子就那樣,不理不睬地看着他哭。
直到他自己用手抹幹了臉,才又靠近幾步,不冷不熱地逼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