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透的家夥。
謝映登心裡如是評價,表面上對程名振便愈敬重。
他不相信以程名振的智力會幼稚到以為刺殺敵軍大将便可以瓦解敵方攻勢的地步,更不相信程名振會拿自己這樣一個客将身份的人去冒險。
事實也正如此,信口寒暄了幾句後,程名振笑着說道:“我正謀劃着尋機過河,偷襲對岸的左武侯。
但此戰打起來恐怕會很吃力。
洺州軍無法以一敵三,所以需要想一個好辦法拖住魏德深和段令名兩個,讓他們不能給桑顯和以援手!”
“不太容易,但也不是一點辦法也沒有!”謝映登倒不覺得程名振的設想有多令人吃驚,皺着眉頭想了想,低聲點評。
“我的初步設想是,趁着冰面沒有完全融化的時候,帶領兵馬于夜間渡河,偷襲左武侯大營。
馬上就過年了,這幾天的月光都不會太亮。
所以魏德深和段令明兩個很難判斷咱們的主攻方向。
屆時王二毛和你各帶二百弟兄,于馬鞍渡和小沙灘處……”
“可以一試!關鍵在魏德深那邊,段令明是個粗材,不足為慮!”謝映登的眼神刷地一亮,迅速做出回應。
在實力不及對方的情況下,兵行詭道,這是将略中極為推崇的一種做法。
他家學淵源,所以很容易便能接受程名振的設想。
但同時心裡既佩服又非常不解的是,作為一名出身寒微綠林豪傑,程名振怎麼會對眼前戰局有如此強的洞察力?
‘他不過是個郎将之子,沒讀過幾天書,也沒正經打過幾場仗!’作為同齡人中的佼佼,謝映登還沒有以如此心态複雜地看待過一個朋友。
在所認識的年輕人中,他佩服同行中徐茂公,因為對方憑着過人的智慧和心胸,幾乎是隻手撐起了整個瓦崗。
他亦佩服官軍中的李旭,因為對方不僅戰功赫赫,并且與他算得上師出同門。
而唯獨程小九,沒有徐茂公那樣顯赫的家世背景,也沒有李旭那樣的無雙好運,卻磕磕絆絆地在亂世中闖出了一片屬于他自己的天空,磕磕絆絆地使平恩三縣成為一道獨特的風景。
“你呢,能不能試試這樣……”程名振跟王二毛的交談陸續傳入耳朵,卻沒一句被謝映登記在心裡。
帶着紛亂複雜的思緒,他跟在程名振等人的身後轉回軍營。
然後又帶着同樣複雜的心情,看到程名振與麾下心腹商量着,将一個大膽的攻擊計劃補充完整。
在分配任務的時候,洺州軍将士們表現得很嚣張,仿佛根本沒有将對岸的數倍于己的敵軍放在眼裡。
他們對自家主帥有着一種習慣性的信任與盲從,不認為跟在主帥身後會打敗仗。
謝映登親眼看到急性子的王飛和段清兩個為了加入第一波攻擊序列而争吵起來,仿佛落後半步,便是一種恥辱。
這令他更加感到嫉妒,因為曾經有一段時間,瓦崗群雄也是這般自信與團結。
隻是後來招到了李密,再往後,便一切都與從前不一樣了。
“不設定攻擊起時間。
河面一旦具備強渡條件,當晚起攻擊!”程名振最後的幾句話,謝映登總算沒漏掉。
“各自回去約束各自的部屬,不得洩露軍機,進攻起時,也不得拖大夥後腿!”
州将領們長身肅立,用拳頭将胸甲敲得砰砰作響。
這種情形謝映登曾經很熟悉,但是現在,他卻隐隐覺得有些失落和孤獨。
強渡在四天後的一個夜裡開始。
天空中的月亮還隻是一個細芽,寒冷暗淡的星光下,人隻能看清自己周圍五尺左右的距離。
在如此黑暗的夜幕中渡河,對岸的敵軍确實很難察覺。
但萬一渡河者不慎落水,袍澤們也根本沒有可能施以援手。
能見度太低,沒法确定落水者的位置。
此外,剛剛融化的河水比冰還冷,半柱香的時間内,足以将一頭牛凍死。
落水者十有八九沒等淹死,已經被凍僵了。
即便他能僥幸自己掙紮着遊到岸邊,也避免不了成為一具僵屍的命運。
小刀子一樣的夜風會毫不客氣地刺透他身上已經被潤濕的布甲,野狗和惡狼也會循着僅有的熱氣找過來。
吃慣了屍體的它們,絕不會放過即将到嘴的美味。
它們将用幽藍的眼睛靜靜地看着人咽下最後一口氣,然後沖上前大快耳頤。
令謝映登感慨萬分的是,面對着幾乎是送死的征途,洺州軍的弟兄們卻都表現得義無反顧。
他們之中的絕大多數人甚至根本不知道程名振會将自己帶向何方,聽到頂頭上司的小聲召喚,便拎着兵器從熱被窩中爬起來。
然後每個人嘴裡含上一根避免發出聲音的小棍兒,互相跟随着朝剛剛融化的漳水河走去。
前排弟兄們跳上早已準備好的木筏,轉瞬之間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後排弟兄也不管在自己前面的人是不是掉到河水中淹死了,還是被平安登岸,一步踏上木筏,奮力用準備好的竹篙一撐,相繼溶入無邊黑暗。
在那一瞬間,謝映登心裡竟湧起了希望洺州軍強渡失敗的念頭。
無須太多的木筏傾覆在半途,隻要有兩成以上的兵卒不能及時登岸,今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