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王二毛不經意間提起了和孟大鵬等人的交談。
**程名振先是吃了一驚,随後心中便湧起一股對朋友的感激來。
以二人之間的關系,有些話自然不必挂在嘴上。
他想了一會兒,幽幽地道:“我盡力收降伍天錫,的确是存了組建一支陌刀隊的心思。
隻是不知道老天肯不肯眷顧,能再多給我幾天的時間!”
“你怕了?”猛然間聽到好朋友說出如此喪氣的話,王二毛瞪圓了眼睛問道。
“有什麼好怕?”程名振搖頭苦笑,“自打入了巨鹿澤,直接死在你我兩個之手的人還少麼?加上那些戰死的,冤死的,還有被亂兵禍害死的,咱倆身上都不知道背負多少條人命債了!要說怕,早幹什麼去了,現在怕還管個蛋用?!”
說着話,他又歎了口氣,“我隻是覺得不值,也不甘心。
平恩這一帶也是十幾萬條生靈,老天憑什麼連個活路都不想給?!”
能讓他如此沮喪的,自然不會是臨近的另外兩支隋軍。
段令明和魏德深二人都不是用兵之材,聽聞桑顯和戰敗的消息後,一個立刻引兵後退了五十餘裡。
另外一個雖然沒有像前一個那樣被吓破了膽兒,卻也緊閉了營門,采用了不戰,不和,亦不走的“三不”妙計,硬生生地跟洺州軍幹耗。
而洺州軍正需要時間來消化擊敗桑顯和後的勝果,所以短期内樂得跟武陽郡兵在漳水河畔相對着泡蘑菇。
一旦将士們休整完畢,魏德深如果還不果斷後撤,肯定逃不過跟桑顯和一樣的結局。
眼下令程名振真正倍感壓力的是博陵六郡讨捕守拙大使李旭。
幾個月前張金稱覆沒那一仗,洺州軍的将領們幾乎是眼睜睜地看到曾經如日中天的巨鹿澤群雄如何潰不成軍。
博陵精騎那泰山壓頂般的一擊,令程名振眼界大開,同時也給了他太多的震撼。
他不怕死,但如果明知道無論如何也看不到勝利的希望,卻依舊沖上去做無謂的犧牲,那就等于主動自殺。
程名振不想落到如此下場,他卻幾乎找不到任何解決辦法。
伍天錫的歸降讓他在陰暗的前方隐約看到了一點亮光。
隻是這一點兒亮光究竟是意味着黎明的到來,還是荒野裡的幾點鬼火,一切還未可知。
最令人難以承受的不是沒有希望,而是分明看到了希望的所在,卻沒有時間去把握它。
此刻的程名振就覺得自己正處在這樣一個當口,所以憂心忡忡。
白天時,身為一軍之主,他必須做出信心十足,豪情萬丈的姿态。
因為大夥都在看着他,如果他頹廢了,整支洺州軍,包括漳水河西岸的三縣百姓就跟着全失去了信心。
而到了晚上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的脊背就明顯的馱了下去,仿佛随便再加上一片樹葉,便足以将其的骨頭壓折。
王二毛沉吟了片刻,慢慢想明白了症結所在。
作為半個局外人,他看得到比程名振這個當局更樂觀些。
伸手拍了拍好朋友的脊梁骨,仿佛試圖将那裡的彎曲拍直,“不至于吧!一個李仲堅就讓你這麼頭疼?王世充,楊白眼、馮孝慈哪個是浪得虛名之輩,不也都敗在你手下了麼?當時你手頭的實力還不如現在呢,怎麼兵越打越強,人的膽子反倒變小了?”
“當時咱們兩個就爛命一條,自然什麼都不必考慮。
大不了沖到人堆中戰死了,臨死前拉一個夠本,拉兩個賺一個。
而現在呢…….”程名振繼續苦笑。
沒家沒業的人膽子最大,因為他沒什麼可失去的,所以也不怕失去。
而人一旦有了牽挂,自然便開始謹慎。
古人說“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所論及的雖然是有恒産不會輕易與人拼命,其實和占山頭圈地一個道理。
“現在還是什麼也沒有!”王二毛笑了幾聲,迅速接口,“平恩三縣是你自己親手開出來的,所以你把它們看得極重。
但這三個彈丸小城,和十幾萬百姓,别人卻未必看在眼裡。
否則,朝廷不用派什麼李仲堅,早點兒把楊義臣調回來,或命羅藝南下,也早就沒什麼巨鹿澤、豆子崗和你的洺州了!”
正所謂一語驚醒夢中人,聽完王二毛的話,程名振的眼神立刻開始靈動,“朝廷看不上這裡!”他一邊點頭,一邊神神叨叨地嘀咕,“說得也是,人家是六郡讨捕守拙大使,哪看得上我這巴掌大的地方!”
“即便他看得上,朝廷也未必允許他管得太寬。
”王二毛笑了笑,繼續幫好朋友排憂解難。
“姓李的才二十幾歲,就一下子占了六個郡,你想想,皇帝身邊得有多少人看着他兩眼通紅。
即便狗皇帝再賞識他,把讒言都當耳旁風。
如果他攻入巨鹿澤,便是第七個郡,攻入武安,便是第八個郡。
半個河北轉眼在手,麾下又全是精兵強将。
無論是誰,也得掂量掂量這背後意味着什麼!”
“倒也是!”程名振苦笑。
不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