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在軍中遲遲不歸,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是因為難于處理跟張金稱之間的關系。
一方面,他心裡與部屬們一樣,對張金稱懷有深深的不信任感。
另一方面,他又為部屬們對張家軍殘部所搞的陰謀詭計而感到負疚。
畢竟對方曾經救過他的命。
古人雲,一飯之恩,緻死不忘。
而他的“報答”卻如此特别。
困惑、負疚、罪惡、憐憫,幾種不同感覺交織在一起,連日來時時折磨着他的心髒,令他幾乎不堪重負……即便策馬疾馳,耳聽着周圍料峭的春風,脊背上依舊沉重無比。
一直到半途中與妻子杜鵑彙合的那一刻,程名振心裡才多少好受了些。
對于張大當家今天的困窘,杜鵑心裡可沒有程名振這麼多同情。
她還記恨着柳兒的慘死,說出的話來帶着幾分快意,“分了他的部衆又怎麼了,分就分了呗!也就是在咱們這兒,他還能落個好吃好喝好招待。
還部衆呢?如果落到其他人手裡,早把他一刀劈了,大卸八塊喂狗,連個囫囵屍首都落不下!”
“胡說!”程名振皺着眉頭反駁,語氣卻變得十分不确定“怎麼着他也是響當當的一号人物……誰敢随随便便就砍了,也不怕引起綠林同道們……?”
沒有人會出來主持公道。
這是綠林,道義隻是說給外人聽的,内地裡的規矩向來就是弱肉強食。
張金稱落了難,隻有洺州軍能收留他,并且始終沒有采取強硬手段吞并他的殘部。
如果換了高士達、劉霸道或者河北綠林其他任何一路豪傑,恐怕杜鵑說得對,等待張金稱的隻有一個部屬被強行吞并,本人被大卸八塊的下場。
如此算來,自己待張金稱還算過得去。
想到這些,程名振的心情略微輕松了點兒,望着杜鵑苦笑着搖頭。
玉面羅刹早就猜出丈夫會對張金稱心軟,笑了笑,繼續道:“咱們手裡還有些積蓄,拿一部分給他……他将來願意招兵買馬也可以,願意找到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做個大富翁也可以,總之後半輩子不會受凍挨餓。
但師父和六當家你最好能勸他們留下,兩個人年紀都大了,沒必要再幹刀頭上玩命的勾當。
在咱們的地界安頓下來,開武館、開藥鋪子,總之都是個正經營生,好過跟着張大當家去過有今個兒沒明個兒的日子!”
“這個?”程名振還是有些猶豫,“隻怕五叔、六叔他們不肯!”
已經走丢了薛老二,戰死了王老四,再失去了郝老刀和孫駝子,張金稱可就真成孤家寡人了……玉羅刹杜鵑絲毫不肯替張金稱打算,笑了笑,貝齒輕咬下唇,“不用你安排,我已經托人給阿爺帶信兒,讓他着手做了。
估計等咱們回到平恩,師父和六叔已經有所選擇!”
“鵑子!”程名振小聲喝止,“咱們&hellip手機訪問:wap.ㄧб&Kappa.Сn&hellip”他早就猜到沒有杜鵑的授意,底下人不會做得如此明目張膽。
但此刻确認的話從妻子嘴裡說出來,依然令他隐約感到有些驚愕。
可妻子這樣做,完全是在為他與洺州軍着想,手段雖然略顯無情,其用意卻無可指責。
杜鵑繼續微笑,臉上寫滿了“我還不知道你!”的字樣。
如此溫柔的笑容讓程名振不覺有些氣餒,隻好搖搖頭,暫且收起了自己的婦人之仁……
“你别光想着他這時候倒黴。
你怎麼不想想他去年怎麼對付咱們的,雖然沒有成功,但也有上百号弟兄姐妹因為他而慘死。
特别是柳兒,天天小心翼翼地,唯恐哪裡惹了他……”
不小心說起被張金稱盛怒之下刺死的柳氏,夫妻二人都覺得有些尴尬。
程名振感到尴尬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就惹上了一身脂粉官司,事實上卻非常無辜。
張金稱當時丢給他的包裹中,不僅僅藏着一件小号的嫁衣,還有他平素用的汗巾、裡衫、布襪,甚至連一雙破了洞準備丢掉的舊靴子都被整整齊齊地補好收在了包裹當中……而他和杜鵑在此之前還一直奇怪,為什麼有些零零碎碎的衣物在外邊曬着曬着便消失了。
平恩縣的治安雖然達不到路不拾遺的地步,但給賊人再大的膽子也不敢偷到巨鹿澤九當家府上來!
而杜鵑尴尬的是,從自己決定把手交到程名振手裡那一刻起,柳氏就一直被視為一個幫忙出謀劃策的好姐妹。
她詳細分析程名振的反應,細緻整齊地為杜鵑籌劃對策。
教導杜鵑如何把握一個男人的心思,教導杜鵑如何做一個女人。
甚至親手為杜鵑縫制了嫁衣。
而杜鵑對此一直心懷感激,卻萬萬沒想到,柳氏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早已偷偷地把她自己代了進去。
杜鵑本來一直不明白,柳氏對程名振的心思怎地猜測得那樣準?一直不明白,為什麼柳氏教自己做的鞋子,穿在程名振腳上永遠不大不小,裡裡外外透着舒服?為什麼柳氏替自己想的辦法,總能恰如其分地打在程名振心中最軟弱之處,令他每次回頭向自己張望,目光中都多出幾分溫柔?
當看到那件小了一号的嫁衣的瞬間,所有答案便豁然開朗……不要臉?**?恬不知恥?所有詞彙似乎都不恰當。
杜鵑曾經想暴怒,卻發現自己心裡對柳氏一點兒也恨不起來。
柳兒的舉動讓她不舒服,卻從沒真正地在她手裡偷走程名振一根汗毛。
柳兒隻是癡癡地做了一個纏綿的春夢而已,而這個夢最終卻要了她的命。
過了好一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