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形勢發展果然如魏征所料,将勝局牢牢鎖定于自己手中的程明振并沒有對他們這夥“窮寇”追殺到底,而是匆匆地清點了一下傷亡,連戰場都沒留人打掃便繼續向南而去。
再度逃離生天的楊白眼等人誰也沒心情慶幸,他們低着頭在黑夜裡默默前行,任憑身背後的火光一點點衰弱,任憑垂死掙紮者的呻吟聲順着夜風一遍遍地折磨自己的靈魂。
直到被一條寬闊的大河擋住了去路,楊善會才回過頭來,率先打破沉默:“接下來咱們該怎麼辦?仗打成這般模樣,讓我等有何面目去見江東父老?”
“這個,還是由玄成來定奪吧!”武陽郡丞魏德深早已心如死灰,咧了下嘴巴,苦笑着建議。
楊善會歎了口氣,将目光再度轉向了魏征。
雖然後者隻是個文職,資曆也職位遠不如他和魏德深。
但剛才在關鍵時刻後者所作出的決斷卻令人不得不對其刮目相看。
憑心而論,當時如果不是魏征判斷準确,行事果決,恐怕河邊這些殘兵當中有一半要成為洺州軍的刀下之鬼。
難以拒絕大夥眼中的期待,魏征沉吟了一下,皺着眉頭分析,“隻剩下這點人馬,我等即便繞路趕到清漳去,恐怕也起不到絲毫作用!反而有傷于官軍的士氣。
不如先過河休整,根據局勢變化再做另行打算!”
“也好。
我等雖然戰敗,但也令程賊所部疲憊不堪。
桑将軍在清漳以逸待勞,定然能一舉擒下此賊,替陣亡的弟兄們報仇雪恨!”楊善會點點頭,自己給自己找跑路的借口。
“再說吧,造化弄人。
老天爺到底想做什麼,豈是我輩凡夫俗子所能預料?!”魏征搖了搖頭,話語裡對官軍沒有半點信心。
“莫非玄成以為程賊以疲敝之師,還能從桑将軍手下讨到什麼便宜去麼?”楊善會被兜頭潑了瓢冷水,覺得很不甘心,咬着下唇追問。
“勝負恐怕已在五五之間!”魏征繼續搖頭歎息。
“我等盡全力亦沒能纏住他,已經将先機喪失殆盡。
此刻賊軍士氣正盛,平恩三縣又是他經營多年的根基。
唉……”
歎完了氣,,他又繼續補充,“于今之計,恐怕我等要想的不是如何建功,而是盡早想辦法善後。
無論桑将軍獲勝,還是程賊僥幸再度逃過一劫,各郡恐怕都有很多功課要做!”
往直白了說,這話其實是在建議大夥放棄報複的幻想,各自回家。
楊善會聽在耳朵裡感覺很不是滋味,但他卻無法否認魏征建議的正确。
如今兩郡殘兵加在一起,滿打滿算也隻有三百出頭。
如果硬要到戰場上送死,恐怕走不到半路就會被洺州軍的地方留守部隊給吞掉。
即便僥幸沒遇到洺州軍,漳水河西岸那些首鼠兩端的地方豪強也不是省油的燈。
如果他們決定拿這支殘兵的腦袋作為給程名振的見面禮,接連戰敗,士氣低迷的郡兵們未必有還能力反抗。
魏德深心裡的感受與楊善會差不多。
雖然不甘失敗,卻不得不面對現實。
比楊善會更為尴尬的是,此前洺州軍曾經撂下話來,如果武陽郡再自不量力挑起事端,年度的“保安費”便要加倍。
而一旦程名振真的打敗了桑顯和,回過頭來進入武陽郡要求兌現“前諾”。
上至郡守元寶藏,下到街頭販夫走卒,偌大個武陽郡内恐怕無人不想将其剝皮敲骨以免再受池魚之殃。
一人做事一人當,魏德深雖然不是什麼好漢,這點覺悟還是有的。
想清楚了自己的處境,他居然不再如先前那樣失魂落魄,反倒是笑了笑,非常輕松地說道:“就按玄成說的辦吧。
咱們早做些準備,總比事到臨頭再手忙腳亂強。
楊公,你清河郡家業雄厚,将來若是聽聞我武陽郡遇到什麼難處,還請念在今夜你我同生共死的份上,不吝伸手相援!”
“那是自然!”楊善會點頭承諾,話卻說得沒有半分底氣。
“若不是為了救我,德深也不會落到如此下場。
待回到清河後我立刻重新整頓士卒,憑着楊某人這張老臉,努力上個一年半載的,想必還能再拉起幾千弟兄來!”
“楊公轄地臨近信都,何不請博陵六郡伸手相助?”聽楊善會把話說得如此喪氣,魏征忍不住出言提醒。
“我聽說博陵軍大總管李仲堅素有些胸懷,其治下想必也不盡是些锱铢必較之輩!屆時楊公背靠博陵,俯覽漳水,想必進也進得,退也退得。
”
“嗨!”楊善會又是一聲長歎,沒有直接回答魏征的提議。
“再說吧,如今清河郡還有能力自保,無須寄人籬下。
況且眼下時局未定,桑将軍憑借兩萬精銳,未必擒不下一個小小蟊賊!”
正所謂聽話聽音,從楊善會的語氣上,魏征便能猜到此人想必跟李仲堅有什麼難于解開過節。
所以也不再勸,轉頭去安排人手砍伐樹木,打造可以過河的木筏。
忙忙碌碌一直到天光大亮,總算趕在沒被人發現之前将木筏造出來了。
兩郡主将帶領各自麾下的殘兵陸續過河,互相道了聲珍重,然後便分頭散去。
如此一來,所有賭注便着落在桑顯和一人身上。
無論肚子裡邊擔憂的是朝廷也罷,懷着不可告人的私心也好,漳水兩岸,無數道焦灼的目光都飛向了彈丸之地清漳,盼望着那裡盡早打出個結果,免得大夥下注時舉棋不定。
桑顯和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賭局的最後一套骰子。
清漳城久攻不下,絲毫沒使得他感覺懊惱,反而令其對城内的守将心生幾分欽佩,悄悄地打起将此人收服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