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将至,武将安身立命的本錢就是手中有屬于自己的一班人馬。
朝廷早就靠不住了,地方上也早就亂成了一鍋粥。
羅藝、李淵、李旭、薛舉、王仁恭,這些地方大員們,哪個不是依賴手中有足夠的實力,才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桑顯和原來沒整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打了敗仗,差點連腦袋也被朝廷砍掉。
如今他已經琢磨過味道來了,所以再跟流寇交手,就不能不多長幾個心眼兒。
城内的守将名叫王二毛,光從這個名字就能判斷出,此人出身極其寒微。
無恒産者無恒心,無恒心者無大志。
雖然他跟程賊是總角之交,但這年頭活命才是第一位的,什麼親情友情都必須看得開。
王德仁還跟程名振兩個歃血為盟呢,在官軍強大的兵威面前,還不是照樣一箭沒放就讓開了通往清漳的大路?
此外,在距離清漳城五裡左右的一座土山上,還有五百餘賊人在一個名叫韓葛生的頭目帶領下,與王二毛等人遙相呼應。
此人也深谙用兵之道,連日來隻要官軍攻城攻得緊了,他就立刻下山威脅官軍的營寨。
而官軍幾次設了圈套試圖将其生擒活捉,都被他提前一步看穿,偷雞不成反蝕一把米。
如果能把此人也收歸麾下,再大的損失桑顯和也願意出。
這年頭将才難得,肯吃糧上陣的小兵卻總是一劃拉一大把。
還有城内的伍天錫,桑顯和沒想到此人戰敗後居然屈身事賊。
不過這樣也好,跟王二毛進行接觸正缺一個可以在中間傳話的家夥,憑着以前的賓主之情,桑顯和相信自己派人送封信進去,伍天錫不會做出扯書斬使的無聊勾當!
基于上述打算,他沒有對清漳城攻得太緊。
另一方面,圍城打援,以逸待勞乃善戰者眼裡的上上之策,留着點力氣對付倉促趕回的程明振,總比将弟兄們的性命都消耗在一座彈丸小城下強。
信使很快就派出了,是原來跟伍天錫同屬一個旅的夥伴,彼此之間還算有點交情。
伍天錫也的确沒有不講情面将舊同僚的腦袋挂在城牆上銘志,隻是遲遲沒給外邊任何答複。
為了讓伍天錫早日下定決心,桑顯和催動兵馬又攻了一回城,用沖車将南城門搗了個稀巴爛。
顧忌着對方情急拼命,才沒直接帶領部下突入城中。
這下,明眼人都能看出形勢高低了。
即便有韓葛生在側翼呼應,清漳城也難擋得住官軍的下一次攻擊。
而程名振所部還音信皆無,根本不可能從天而降。
“守南門的那個黑大漢是誰?”優勢占盡,桑顯和愈發信心十足,說話的語氣和腔調都變得從容不迫。
“旗号上打的是個“雄”字,應該就是雄闊海!”旁邊的部将想了想,笑着回答。
在極端劣勢之下,對方還多次率隊逆襲,一身過人的膂力和武藝,給帳中諸将都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就是曾經仗義為張郡守請命的那位壯士?”桑顯和想了想,繼續追問。
“應該是他吧?這個姓氏很不常見!”一名文職幕僚在旁邊笑呵呵地回應。
汲郡太守張文其落入賊手,又被百姓仗義相救的佳話早已于官場中傳遍,大夥都很羨慕張文其有如此好的運氣和聲望。
對于敢為他請命的人,亦有心存幾分欽佩。
“城破後,盡量生擒他!”桑顯和笑着點頭,低聲吩咐。
又是一員虎将,這次河北之行絕對沒有白來。
!令人奇怪的是,這麼多有本事的人怎地都沒被朝廷所用,反而全聚集到了程名振賊手下?!難道真是老天眷顧麼?正思量間,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急報:“禀桑将軍,伍天錫派人送信回來了!他願意重新歸于将軍麾下!”
“升帳,讓他報門而入!”桑顯和倏地闆起臉來,非常威嚴地命令。
“桑将軍有令,來使報門!”左右親衛相視而笑,扯開嗓子沖着帳外呼喊。
将領們眼含笑意各自歸位,挺胸拔肚站于帥案兩側,靜等着欣賞對方臉上的屈辱。
也有老成持重的文職幕僚暗自搖頭,對桑顯和的臨時主張甚為不滿。
明知道對方來曆卻讓對方自報家門,這是一種非常具侮辱性的行為。
雖然此刻官軍占盡了上風,必須拿出點架子來,但如果欺人太甚,未免顯得過于沒有心胸。
事實證明,他們的擔心純屬多餘。
來使根本就不懂報門的意思,更不會從中體味到什麼侮辱。
接到桑顯和的命令後,立刻扯着脖子開始嚷嚷:“報門,什麼叫報門啊,俺是個粗人,不懂這個規矩。
你們誰知道,能不能先教教俺。
”
“嗯!”衆文武想笑又怕引起主帥的不快,拼了命地咬緊嘴唇。
土匪到底是土匪,連個能拿上台面當使者的人都找不出。
弄這麼一個直腸子的馕貨來,桑将軍的一番做作算是全擺給了瞎子。
“給我押進來”,桑顯和揮着左臂,大喝到。
不小心掃到了帥案邊緣,疼得碩大得身軀晃了晃,悶哼了一聲。
“将軍,小心!”,行軍主簿楊甫出列拱手,一語雙關。
“不妨,桑某一直有所提防”。
桑顯和的回答裡充滿了自信。
已經把敵人逼到了這種地步,他不相信對方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況且以對方這種粗坯性子,也實在不是玩花樣的那塊材料。
楊甫點了點頭,緩緩退回本位。
衆将領也不多言語,目光一齊轉向軍帳門口。
在他們奚落或提防的眼神中,來使大咧咧地走進。
遠遠地向主帥位置一抱拳,粗聲大氣地問道:“您就是桑将軍吧,伍校尉讓我給您帶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