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五六天,在我的身心基本上恢複正常的時候,一件震驚世界的事情在北京發生了。
那天我們一家正在吃午飯,小喇叭裡正播送着午間新聞。
突然,一個男播音員用沉甸甸的聲調說: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下午三點有重要新聞,請注意收聽。
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下午三點有重要新聞,請
注意收聽。
我經常聽喇叭,卻從沒聽過這樣的預告。
我想,到底要有什麼重要新聞呢?是中央開了什麼大會?是有大幹部去世?是跟蘇聯打仗了?我猜了半天猜不透,直弄得心裡七上八下。
過了片刻,池長耐的聲音從河南崖傳來了。
他說,下午中央有重要新聞,全體社員都不要下地幹活了,都到大隊部裡聽收音機。
我娘說,好哇,都不幹活了,都坐在那裡聽收音機,有多麼舒坦!
莊戶人家沒有鐘表,許多人連午覺也不睡,早早地就去了。
池長耐家有個小鬧鐘,所以到了兩點半,他又跑到河南崖催了一遍。
人很快就到齊了,将大隊部的院子坐得滿滿當當。
那天是個陰天,大團大團鉛灰色的雲彩在村子上空沉重地積壓着。
池長耐早已搬出一張桌子,将一架小收音機放在了上頭。
我認出,那架小收音機
是他兒子池學蘇放假回來拿着的,但不知道為何他回去時沒有帶走。
池長耐把收音機開響了,裡面正播送着外地開展農業學大寨運動的一條條消息。
人們一邊等待一邊議論,到底要有什麼樣的重要新聞,議論來議論去,不外乎我早猜到的幾種。
收音機裡的農業學大寨消息播送完了,接着便是一陣無聲的間歇。
間歇後便是報時:嘀,嘀,嘀,嘀,嘀,剛才最後一響,是北京時間十五點整。
緊接着,那撼人心肺的哀樂便響起來了。
因為這一年在小喇叭裡聽過周恩來逝世的消息,聽過朱德逝世的消息,所以池家莊子的莊戶人都明白了這哀樂的含意。
“誰?”
“誰?”
“誰?”
……
人們面面相觑,每一張臉上都寫上了疑問。
哀樂播完,男播音員那無比沉重、十分緩慢的聲音響起來了:“中國共産黨中央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中國共産黨中央軍事委員會告全黨
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
中國共産黨中央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中國共産黨中央軍事委員會極其悲痛地向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宣告:我黨我軍
我國各族人民敬愛的偉大領袖、國際無産階級和被壓迫民族被壓迫人民的偉大導師、中國共産黨中央委員會主席、中國共産黨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全國委員會名譽主席毛澤東同
志,在患病後經過多方面精心治療,終因病情惡化,醫治無效,于一九七六年九月九日零時十分在北京逝世……”
聽到這裡,我覺得自己的半邊臉嗖嗖地麻了起來,而且這麻轉瞬間又到了頭頂。
“毛——主——席——呀!我——那——親——爹——呀……”
一聲撕肺裂膽的哭叫,從人群前面爆發出來。
那是池長耐。
隻見他一邊哭喊,一邊沖收音機跪了下去。
“毛——主——席——沒——了——呀!天——塌——了——呀……”
池長耐一邊哭喊,一邊用兩隻大手撲打着地面,塵土在他手下飛飛揚揚。
這時,我也忍不住跪下去了,在場的人全都跪下去了。
“毛主席呀!”“毛主席呀!”哭喊聲直沖雲霄。
在這空當,我的心被震驚得顫栗不已。
毛主席去世了?他怎麼會去世呢?我們天天祝他萬壽無疆,難道是白祝啦?前幾年我曾見過一個傳單,說外國專家給毛主席檢查過身體,他起碼能活一百四十
歲。
他就是不能萬壽無疆,隻活一百四十歲,那也在我這一代年輕人死了之後呀。
可是,今天他卻去世了。
讓我們萬分震驚,讓我們猝不及防。
他不在了,中國怎麼辦?世界怎麼辦?無産階級革命還搞不搞了?解決全人類的偉大事業還搞不搞了?今後誰領導我們?誰能領導得了
我們?
一連串的問号跳進我的腦海,沉甸甸地讓我頭疼不堪。
我找不到答案,隻好跟着别人一起哭,哭。
這時,一片哭聲中突然爆發出一片驚叫。
我擡頭一看,原來是池長耐将頭一下下在向一棵大楊樹上撞,他一邊撞一邊說:“我不活了,我替毛主席去死!我替毛主席去死!”直撞得頭破血流。
幾個幹部将他拉住了。
大隊會計勸他說:“要是咱們能把他換回來,那咱們都去死!可是,咱就是死一千死一萬也換不回他老人家呀!”
這話愈發勾起了人們的悲痛,大家愈發起勁地跪在那裡哭。
當《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播完,《國際歌》也播完的時候,人們的哭聲才稍稍減弱了一點。
池長耐抹一把額頭的血,站在那裡講話了。
他哽咽着說:“萬萬想不到,咱們敬愛的毛主席老了。
咱們好好想一想,咱們貧下中農這些年過得誰的日子?就是毛主席給的日子。
沒有毛主席,哪有咱
貧下中農的今天?沒有毛主席,咱們今天還是給地主富農當長工,吃不上,穿不上,連媳婦也娶不上。
說來說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