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到民辦小學的學生都主動“退避三舍”了。
我哥哥也是中心小學學生,他膽子比較小,那天看我們打群架時不敢加入,後來被中心小學的學生們看作是“膽小鬼”,經常欺負他。
不過隻要我聽說誰欺負了他,那作惡者幾天内就會被民辦小學的學生在某個巷子裡痛打一頓。
慢慢地再也沒有人敢欺負我哥哥了。
奶奶的梳妝台上有一件“寶貝”——一個精緻的小小的有機玻璃盒子,裡面有一個漂亮而密封着的玻璃瓶,瓶子裡的液體漂浮着一小段像是腸子一樣的東西。
我常常看到奶奶對着這“寶貝”發呆,終于忍不住問了一句:“奶奶,瓶子裡裝的是什麼?”
沒想到奶奶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掉了下來。
我不敢再問,到了晚上偷偷地問我媽媽,才知道那是我遠在台灣的伯父身上的一塊肉——闌尾!
原來我伯父有一次去日本,無緣無故地把這個器官切下來寄給我奶奶——當然免不了挨了奶奶的一頓臭罵:那也是奶奶身上的肉啊!
媽媽還告訴我:伯父去台灣的前一天來同全家人道别,跪在奶奶面前說:“媽,兒子不孝,不能守在家裡伺奉你老人家了,這一次可能離别會久一些。
”
奶奶問“要去多久?”
伯父說:“快則兩三年,慢則四五年。
”
誰知這一去竟成了永别!
我不知道伯父為什麼要去台灣,也不知道為什麼回不來,但卻從心底裡盼望着他和伯母、堂兄弟們回來團圓——這可能是常聽到奶奶念叨的結果。
我伯父在大陸時已有4個兒子,老三“源”送給我大姑母撫養,老大“雄”和剛出生不久的老四“夔”帶去台灣,老二“鄂”留在大陸與奶奶“作伴”。
到了台灣以後又生了兩個兒子,分别取名“團”、“圓”。
夔和團去美國留學,都成了數學家。
今天的人們講到當年的“大躍進”時,總要用上一句“熱火朝天”,這古鎮的“大躍進”除了“大煉鋼鐵”、“大辦沼氣”都隻能勉強算得上“熱火朝天”外,真正的“熱火朝天”卻是一場大火把古鎮燒掉了四分之一——原來古鎮的房子隔牆幾乎全是用蘆葦杆砌上泥巴做成的,鎮中間的十字街把鎮子平均分成四部分:東街、西街、南街、北街。
每次大火剛好燒掉“一個街”。
那一天夜晚鎮影劇院放映《一江春水向東流》,我們家隔壁的牛奶制品廠所有工人都去看電影,鍋爐房不知怎麼的燒了起來,很快整個工廠和附近的街區變成一片火海,我們住的西街被燒成灰燼以後,過了許久才陸陸續續重蓋起來,幾千人在風雨中饑寒交迫、艱難地過了好幾年,而我一家受的的災難更大——有人趁火打劫,在火災剛發生時“幫忙”各家搬運家具的過程中開箱倒櫃偷竊東西,竟找到了一面青天白日滿地紅旗!一個“積極分子”向“領導”信誓旦旦地說旗子是在我們家的箱子裡看到的,也隻有我的祖母會藏着民國的旗幟,因為“她的兒子民國時代當過大官”!
祖母歲數大了,代她受罪的當然隻有我爸爸——為此我的父母又被批鬥了幾回,每一次都是死去活來。
有一天半夜,我在睡夢中被喚醒,隻聽見爸爸捶門的聲音,還夾雜着含糊不清的言語:“我的孩子,你醒了,我來了。
”聲音很怪異,令人恐怖。
隔壁的鄰居把蘆葦泥牆挖了一個洞,媽媽探進頭來說:“乖孩子,你快爬過來,你爸爸病了。
”
我趕緊從洞中鑽到鄰居家,祖母、媽媽、哥哥都哭着,我們從門縫中看出去,隻見爸爸還在捶門,後來開始用力撞門,終于把門撞倒,而他自己也重重地摔在地上,又爬到門邊,用下巴撞擊門檻,那門檻是花崗岩石闆,爸爸撞得頭破血流,鮮血從門内流到門外。
我們趕快開門沖過去救護爸爸,隻見爸爸已經昏死過去,好像要斷氣的樣子。
媽媽和哥哥、我都跪在爸爸面前,哭着叫着。
一會兒鄰居請來醫生,給爸爸量體溫、把脈、測血壓。
醫生說體溫高達一百多度(華氏度),脈搏快得吓人,血壓卻很低。
醫生說:“可能是昨晚被批鬥、毒打造成的‘歇斯底裡”症,血沖大腦,幸虧他撞破了下巴把淤血都擠出來了,我開個藥方治治,也許能治好。
”
全靠老天爺的保佑,爸爸沉睡了幾天,竟奇迹般地活了過來,但卻瘦得皮包骨頭,不成人樣。
媽媽東借西挪,弄來一點點糧食和給爸爸治病的藥草,不知又吃了多少苦頭、看了多少人的白眼!——幾年以後媽媽偷偷對我說了一句話:“那一次你爸爸要是死了,我們全家人也都活不成!”
在後來的幾十年間,我每天早晨三點多鐘都會聽到爸爸在睡夢中發出“啊啊啊啊”的慘叫聲。
聽醫生說,這就是爸爸那一次“歇斯底裡”留下的後遺症,目前的醫學水平還沒辦法醫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