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這麼難找,一個月十八塊的學徒工還得開後門才能進來,二十一塊就沒有人幹了?!”
黃老師傅聽到一些傳言,好心地勸我說:“在人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我說:“此地不留人,自有留人處”。
過了一會兒,黃老師傅又對我說:“你知道我們這個鎮子幾百年來公認最聰明的人是誰嗎?”
我說:“不知道。
”
“在我小時候,鎮上有個年輕人是大家公認最最聰明的人——有人從上海運來一箱一箱的自行車零部件,他竟然可以把它們組裝成一輛一輛的自行車!”
“這叫‘最最聰明’!那發明自行車的人怎麼解釋呢?”
“在這個鎮上,最聰明的就是能夠按别人确定的方案重複做好的人,超過的要麼是神仙,要麼就是鬼怪。
”
我想起小時候念的一篇課文《魯班學藝》,難怪幾千年來魯班被國人看作是“最聰明”、“最偉大”的工匠,世世代代被傳頌着——國人雖然嘴巴上也說“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其實是不允許任何人超越祖宗、超越師傅,更不允許超越“領導”的。
有一天在街上看到一個穿得很破爛的人正在問路,覺得面善,走過去一看,竟是陳貴豪!他挑着一小擔筍幹、香菇等“山貨”,扁擔上寫着我原來和現在的住址,一路問到小鎮,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我把貴豪迎接到竹器廠我的宿舍裡,聊了一會兒,陳廠長突然派人把我叫到辦公室,“嚴肅”地對我說:“你的什麼親戚從美國寄來一封信在這裡,這是‘裡通外國’的事,階級鬥争的新動向,你要主動到派出所報案。
”
我接過信件,一看是堂哥寄來的,就說:“既然郵電局可以把信發給我,就說明沒有問題。
”
陳說:“你當着衆人把信打開,看看裡面有什麼内容?”
我拆開信封,遞給陳看,陳看了半天,狠狠地說:“裡面都是‘密碼’,你老實交代跟你堂哥搞什麼特務活動?”
我把信扔給陳:“我堂哥在美國是個數學博士,我也喜歡數學,他來信跟我探讨數學問題,什麼‘密碼’?!你拿去公安局報案請功好了!”
回到宿舍,貴豪看我臉色不好,突然說道:“見到你我太高興了!這些山裡不值錢的東西是送給你的,請你收下。
我知道你很忙,不打攪,我走了。
”
無論我怎麼解釋,貴豪堅持馬上走,我拿不出什麼禮物回贈他,送錢他堅決不要,固執地走了——他奶奶給他講的“城裡人無情無義”又有新篇章了!
幾天以後,陳狗頭突然叫我出差,到幾個竹子産地“考察”。
在竹山上,滿眼翠綠一片,令人心曠神怡,我一時“詩興”大發,模仿明代于謙的《詠石灰》詩填了一首“蔔算子”:
詠竹
笑在高山巒,
一生何人管,
懦灌剛喬腳下踩,
英姿入雲端。
志堅永不軟,
性直豈可彎,
刀山劍海挺身過,
青白萬古傳。
“考察”歸來的時候,聽到工人們在議論着:“雲吹牛說竹屑可以生産葡萄糖、木糖,卻變出醋來了!”
原來我曾經對陳狗頭說過:“竹屑做紙筋還是太浪費了,把它水解可以做成葡萄糖和木糖,價值更高。
”為此,陳讓我做個實驗給他看看。
我做到一半就出差了。
陳叫食堂的炊事員偷看我做實驗的壇壇罐罐,聞到一股酸味,就說是“都變成醋,失敗了。
”
我到财務室報銷差旅費,陳狗頭找出兩張同一天從縣城到竹山的車票,說:“你一天報兩張一樣的車票,分明是貪污公款!”
坐在旁邊的老會計員替我回答:“我們每天給采購人員兩毛錢的‘住勤補貼’,這一點錢在竹山上不夠一頓的飯錢——現在到農民家裡‘開飯’一次的‘行情’是五毛錢,所以他隻能回縣城吃招待所的午飯。
”
我對竹器廠徹底失望,沖着陳狗頭說:“你不歡迎我,可以直說出來,我走,沒有必要搞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當天就辭職回樂西大隊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