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寒冬臘月,偏于關中之北的蒲城縣置身在低溫嚴寒的包圍之中。那年的雨雪偏少,溫度卻故意呲牙咧嘴着不肯升上去,順着村裡田間土路往前走,隻看見冷風夾帶着紛紛揚揚的黃葉呼啦啦的飛舞着,光秃秃的酸棗樹瘦骨嶙峋的枝丫兀自伸向蒼空,卻索要不來任何上天的恩賜。被西北風削光了頭頂的黃土高坡上衰草連片,幾隻烏鴉嘎嘎的嚷叫着寂寞,等着過冬的麥苗耷拉着腦袋,渾然沒有生氣。
知青們早已經換上了粗布衣裳,跟着村人們下田施肥了。大路兩邊的土牆上清晰地刷着白石灰标語,上面是工整的幾個大字“人定勝天,齊心協力抓抗旱”。周媚夾雜在人群中,白皙稚嫩的臉被冷風吹得烏青,她剛學會了怎麼使鋤頭和鐵鍁之類的農具,打小嬌生慣養的她手上已經磨出了血泡,她忍不住想大哭一場,可是在衆人面前又拉不下臉,隻能緊繃着表情,極不情願地揮動着手裡的鐵耙。
這時候大隊長方潤明走了過來,看見周媚的臉色不對,以為這位女同志身體不适,趕緊奪了她手裡的工具,讓她回宿舍裡去休息。周媚木木地看了一眼方潤明,随後轉身走在了回學校的路上。
“這群過慣了舒坦日子的城裡人,還是吃不了鄉下的重苦呀!”方潤明看着周媚的背影,搖頭自語道。
周媚的眼裡噙着淚花,幾乎是一路狂奔到了宿舍裡,把頭塞到被子裡,嗚嗚的抽泣了起來。
“同志,你沒事吧?”一個男人渾厚有力的聲音随着敲門聲響了起來。
周媚趕緊止住了哭聲,眼睛在被子裡蹭了兩下,緩緩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被淚水浸過了瞳孔裡,站着一個中年男人,他的咯吱窩裡夾着一本牛皮紙封面的書,眼睛前面的頭發上落滿了細碎的粉筆末,他身體看着有些發冷,來回搓着雙手,臉上挂着微笑,看着周媚。
“沒,沒事。”周媚吞吐到。
“哦,沒事就好,我是這學校的語文老師,我叫蘇辰星,以後需要什麼幫助的,來教室喊我就行。”蘇辰星接着說,又随手指了指身後的教室門。
周媚又瞥了一眼蘇辰星,心裡莫名的顫了一下,随後垂下頭,不再言語。
蘇辰星又說:“莊稼這活,天生就是我們這些粗人們幹的,國家的政策雖好,可實在是委屈你們這些大學生了。”
周媚剛剛消沉在了心口的憋屈又被蘇辰星的一句話給招惹了出來,她的眼睛裡立刻又溢出了星星點點的水花,可礙于跟前有人,趕緊咳了一聲掩蓋了過去。
“那行,你沒事就好。我就先回去了。”蘇辰星拍了拍衣領上的粉筆灰說道。
周媚先是遲疑了一下,随後忙走到門口對着蘇辰星的背影說了句:“謝謝你,蘇同志,不,是蘇老師……”
蘇辰星扭過臉來看了一眼周媚,兩人相視一笑,諸多複雜的感情盡在不言中了。
自那以後,周媚有事沒事就去找蘇辰星,周媚本就是個修古文學專業的大學生,要不是父親的蠻橫安排,她估計早已經從大學畢業光榮地走向工作崗位了。蘇辰星和周媚都是有知識文化的人,呆在一起總是有說不盡的共同語言,蘇辰星喜歡唐詩宋詞,周媚更喜歡填詩弄賦,兩人時常聚在一塊暢談有關于婉約派的詞風、現代詩歌的用詞之類不為鄉裡俗人能懂的東西。
男女之間過從一密,總會有人制造閑言碎語,蘇家琴經常在學校裡勞動,好幾次都看見父親和這個年輕的阿姨坐在教室的長凳子上,肢體動作過分。加上耳朵邊上拾掇了些旁人的閑話,有一回忍不住就給母親說了這事,卻遭到了王為暧的一頓訓斥,“小屁孩,你懂啥呀?”王為暧始終堅信,她的男人是忠于自己妻子的,她的眼光不會錯,父親王家鼎的選擇更不會錯。
蘇辰星覺得自己的什麼為人村上人長着眼睛能看見,再說自己為人師表,哪能會做出出格的事情呀?周媚豪放慣了,自然不在乎别人的風言風語,和蘇辰星該怎麼着還是照舊。可是終于有一天,下工回來的周媚透過教室裡敞開的窗戶,看見了講台上蘇辰星,蘇辰星正在給學生們講蘇轼的《水調歌頭》,說到動情處,他竟然抑揚頓挫的大聲朗誦了起來,舉手投足之間盡顯蓬勃的才情,還有一種無以言語的不可抗拒的誘惑。周媚看得呆了,她突然發覺自己已經不可寬恕地愛上了這位才華出衆的有婦之夫。
周媚是個任性的女人,她自小就很霸道,自己看上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手。那天晚上,村上請了戲班子唱戲,宿舍裡的人都跑去看戲了。周媚把下了課的蘇辰星約來宿舍,從食堂裡要了幾個小菜,又從同來的一個朋友那裡以驅寒為用要了瓶白酒,兩個自诩文學知己的青年男女在昏黃閃爍的煤油燈下,對酒當歌,開懷暢飲。當蘇辰星開始語無倫次的時候,周媚用盡了全身的氣力把這個醉了酒的男人抱在了床上。
宿舍裡的燈光逐漸暗了下去,被窩裡的蘇辰星也很主動,迫切地迎合了周媚吐着熱氣的嘴唇……
沒過多久,周媚的父親通過關系,把懷了孩子的女兒接回了城裡。陪着周媚回城的,是從家裡倉皇逃出的蘇辰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