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下外邊的衣裳,顯出了跟俺爹穿得顔色一樣的破衣裳。
他坐在俺爹方才坐過的位置上,讓四老爺把他用鐵鍊子鎖起來。
幾個人忙把小山子換下來的衣裳給俺爹穿上,俺爹别别扭扭,很不配合,口齒不清地喊叫着:
"你們幹什麼?你們要幹什麼?"
四老爺慌忙捂住了他的口,俺低聲說:
"爹呀,您醒醒吧,是你的女兒眉娘救你來了。
"
爹爹嘴巴裡還在出聲,朱八爺對準他的太陽穴打了一拳,俺爹連哼都沒哼就暈了過去。
小亂子蹲下身,扯住俺爹的兩條胳膊把他背起來。
四老爺低聲說:
"快走!"
俺們彎着腰出了死牢,趁着外邊的亂乎勁兒,跑到了獄神廟後邊的夾道上。
迎面一群衙役提着水從儀門内跑出來。
知縣錢丁站在儀門的台階上,大聲地喊叫着:
"各就各位,不要慌亂!"
俺們蹲在獄神廟後的陰影裡,一動也不敢動。
幾盞紅燈籠引導着一個大員出現在儀門前的甬道上,大員的身後簇擁着一群護兵,不是山東巡撫袁世凱還能是誰。
俺們看到錢丁疾步迎上去,單膝跪地,朗聲道:
"卑職管教不周,緻使膳館失火,驚吓了大人,卑職罪該萬死!"
我們聽到袁世凱命令知縣:
"趕快派人點驗監獄,看看有無逃脫走漏!"
我們看到知縣慌慌張張地爬起來,帶領着衙役,朝死囚牢的方向跑過去了。
俺們平息靜氣,身子恨不得縮進地裡。
俺們聽到了四老爺在囚牢院子裡大呼小叫,還聽到了開啟囚牢鐵門發出的聲音。
俺們等待着逃跑的機會,但袁世凱和他的護衛們站在大院當中的兩道上,絲毫沒有走的意思。
終于,俺們看到知縣小跑步到了袁世凱面前,又是一個單膝跪地,口中喊報:
"回大人,監牢點驗完畢,人犯一個不缺。
"
"孫丙怎麼樣?"
"在石頭上牢牢地拴着呢!"
"孫丙是朝廷重犯,明日就要執刑,出了差錯,當心你們的腦袋!"
袁世凱轉身往寅賓館方向走去,知縣站起來躬身相送。
俺何松了一口氣。
但就在此時,俺的爹,老混蟲,突然蘇醒發了瘋。
他愣愣怔怔地站了起來,嗚嗚嘻嘻地問:
"這是在哪裡?你們把我弄到哪裡?"
小亂子扯着他的腳脖子猛地把他拉倒。
他翻了一個滾,滾到了亮堂堂的月光裡。
小亂子和小連子餓虎撲食一樣撲上去,每人拉住他一條腿,想把他拖到陰影裡。
他拼命地掙紮着,大聲地吼叫着:
"放開我——你們這些混蛋——我不走——放開我——"
爹的喊叫把大兵們吸引過來,明亮的槍刺和軍服上的紐扣閃爍着寒光。
朱老八低聲說:
"孩兒們,跑吧!"
小亂子和小連子松開了俺爹的腿,愣征了一下,就迎着那些大兵跑過去。
在乒乒啪啪的槍聲裡,夾雜着士兵們的喊叫:"有刺客——!"朱老八像一隻鹞子,撲到了俺爹身上,從俺爹發出的聲音來判斷,他的脖子是被老八細長的手爪子給扼住了。
俺明白朱老八的意思,他要把俺爹弄死,讓檀香刑無法施行。
侯小七拉住俺的手,拖着俺拐進了西邊的更道,一群衙門裡的胥吏迎面跑了過來。
侯小七将猴子往前一抛,猴子尖叫着蹿到了一個胥吏的脖子上,随即就聽到了胥吏發出的尖厲驚叫。
侯小七拉着俺從承發房門前跑到了大堂後邊,二堂裡也有衙役跑出來。
俺聽到儀門外的大院裡,槍聲、火聲、喊叫聲混成了一片,血的氣味和火的氣味沖進了俺的鼻子,銀色的月光突然間變得血紅了。
俺們沿着東邊的更道往北跑,希望跑到後花園裡去逃生。
身後的腳步聲越來越多,頭上還有槍子兒在飛行。
當俺們跑到東花廳一側的小廚房時,侯小七的身體往上聳了好幾聳。
他抓着俺手的手無力地滑脫了,一股綠油油的血,就像剛榨出來的油,冒着熱氣,從他的背上竄了出來。
正當俺手足無措時,一隻手拉住俺的手,把俺拖離了狹窄的更道。
在一側身的光景裡,俺看到士兵們沿着更道奔跑過來。
原來是知縣的夫人把俺拖進了知縣的私宅東花廳。
她伸手摘去了俺的破草帽,又把俺身上的大褂扒下來,随手卷成一個團,推開後窗往外扔。
她把俺推進了頂子床,讓俺躺下,還給俺蓋上了一條被子。
兩邊的藍布幛子放下來,知縣夫人被隔在了外邊,俺的眼前一片漆黑。
俺聽到士兵們吵吵嚷嚷地追到後花園裡去了,兩邊更道裡,前後堂院和左右跨院裡,整個的縣衙裡,吵嚷聲此起彼伏。
終于,最可怕的時刻到了:東花廳的院子裡,響起了雜沓的腳步聲。
俺聽到有人說:"都統大人,這是知縣大人的私宅!"随即就響起了鞭子抽打到人身上的聲音。
俺看到幔子一掀,一個隻穿着單衣的冰涼的肉體鑽進了被窩,與俺的身體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俺知道這是夫人的身體,這是俺的心上人錢丁曾經抱過的身體。
接下來就響起了敲門聲。
敲門聲變成了砸門聲,俺與夫人摟抱在一起,俺感到她的身體在顫抖,俺知道俺的身體抖得比她更厲害。
俺聽到房門豁朗朗開了。
知縣夫人把俺推到床邊,用被子把俺遮蓋得嚴嚴實實,然後她就把幛子撩開半邊。
俺知道夫人一定是一副雲鬓散亂、衣領半開、從睡夢中被驚醒的模樣。
俺聽到一個漢子粗魯地說:
"夫人,遵照袁大人的命令,卑職前來搜捕刺客!"
夫人冷笑一聲,道:
"都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