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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袍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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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私塾學堂也放寒假,每年農曆的冬至節氣就是下學日,祭過老祖宗孔老先生之後,就放假了。

     過罷正月十五,私塾又開學了。

    我穿上藍布長袍,第一次去坐館,心裡怎麼也穩實不下來。

    走出我家那幢雕刻着“讀耕傳家”字樣的門樓,似乎這村巷一夜之間變得十分陌生了,街巷裡那些大大小小的樹木,一摟抱粗的古槐,端直的白楊,夏天結出像蒜薹一樣的長莢的揪樹,現在好像都在瞅着我,看我這個十八歲的先生舍不會像先生那樣走路!那些擁擁擠擠的一家一戶的門樓裡,有人在餌視我的可笑的走路的姿勢吧?唔呀!從我家的街門口到學堂去,要走到街心十字,再拐進南巷,距離不近哩!不管怎樣,我已經走出街門了,沒有再退回去的餘地了,隻有朝前走。

    這時候,像面對一個十分面熟而又确實讀不出字音的生字時順手掀開字典,我想到了父親走路的姿勢。

    我多少次看見父親來去學堂時走在村巷裡的身姿,而他訓導我的如何走路的條文倒模糊了。

     我擡起頭,像父親那樣,既不仰高,也不低垂,兩目平視,梗直脖根,決不左顧右盼,努力做到不緊不慢,朝前走過去。

     “行娃……唔……徐先生……”楊五叔笑容可掬地和我打招呼,發覺自己不該在今天還叫我的小名,立即改口,臉上現出失誤的歉疚的神色,“你坐館去呀?” “噢!對。

    ”我立即站住,對他熱誠的問話表示誠意的回答,站下以後,卻又不知再該說什麼了。

    我立即意識到,不該停下腳步,應該像父親那樣,對任何人的純粹出于禮節性的見面問候之辭,隻需點一下頭,照直走過去,才是最得體的辦法……我立即轉身走了。

     走進學堂的黑漆大門了,三間敞通的瓦房裡,學生們已經把教室打掃得幹幹淨淨,擺滿了學生自己從家裡搬來的方桌和條凳,排列整齊,桌子四周圍坐着年齡差别很大的學生,在哇喇哇喇背書。

    今日以前的七八年裡,我一直坐在這個學堂的左前排的第一張桌子上,離安在窗戶跟前的父親的那張教桌隻隔一個甬道。

    這個位置是父親給我選定的,從第一天進入這學堂接受父親的啟蒙,直到我今天将坐在窗前教桌的位置上,一直沒有變動過,我打第一天就明白,父親要把我置于他的視力首先所能掃瞄到的無遮蔽地帶……現在,那個位置坐上新進入學堂的啟蒙生了。

     除了新添的幾個啟蒙生,教室裡坐着的全是那些春節以前和我同窗的本村的熟人、同伴、同學,有的個子比我長得還高還壯實,我今天看見他們,心裡卻怯了。

    我完全知道他們和我父親搗蛋的故伎,尤其是楊馬娃和徐拴拴兩人,念書笨得跟豬差不多,卻盡有鬼點子搗蛋。

    我一進門就瞅見他倆的詭秘的臉相,倒有點怯場了,那些不懷好意的臉相! 我立即走向那張四方教桌,偏不注意那幾個扮着怪相的臉。

    我在父親坐過的那把直背黑漆木椅上坐下來,腰似乎自然地挺直了,父親就是這樣挺着身坐。

    我回憶父親的工作程序,坐下,先把桌上的四寶擺整齊,抹幹淨桌子,再掀開書本,或者在硯台裡磨墨。

    一當聽到教室裡有異常的響動,就轉過頭來,睃巡一遍,待整個學堂裡恢複正常的氣氛,再低頭看書或者練習寫字。

     父親一般是先讀書的,後晌上學時才寫字,我也應該這樣做,隻是今天例外,讀書是難得專注的,寫字肯定對穩定情緒更好些。

    我在父親用過的石硯台上滴上水,三隻指頭捏着墨錠,緩緩地研磨。

    磨墨也該像個先生磨墨的姿勢,不能像下邊那些學生亂磨,最好的姿勢當然隻有父親磨墨的姿勢了。

     墨磨好了。

    桌子角上壓着一疊打好了格子的空影格紙,那是學生們遞上來的,等待我在那些空格裡寫上正楷字,他們再領回去,鋪在仿紙下照描,我取下一張空格紙,從銅筆帽裡拔出毛筆,蘸了墨,剛寫下一個字,忽然聽到耳邊一聲叫: “行娃哥——” 我的心一撲騰,立即側轉過頭去,看見本族裡七伯的小兒子正站在當面,耍猴似地朝我笑着:“給我題個影格兒。

    ” 教室裡騰起一片笑聲,唔!應該說學堂。

     笑聲裡,我的臉有點發熱,有點窘迫,也有點緊張。

    學童入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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