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惑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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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着那句動人心魄的古詞的白布,眼淚就湧流出來,滴在那兩顆重疊着偎依着的心的圖案上。

     我們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縣一中的“鳴放”會期間,那是我們畢業以後的又一次難得相聚的機會。

    後來,當我被宣布為“中右”時,她的驚恐并不在我之下。

    那天晚上,我被監護着,無法與她相會。

    我想立即向她訴叙這一切變化的由來,心情十分迫切,卻不能單獨自由來去了。

    直到“鳴放”會結束那天,她來到我們小組住宿的地方,幫助我捆被子、卻不說話,我看見一滴一滴的淚水滴在捆紮被子的白色線繩上。

    捆完之後,我沒有勇氣看她一眼,低着頭,懊喪地等待她開口。

    她沒有告别,就走了,當我擡起頭來,隻看見她閃出門口時的一個背影。

     當我回到學校,打開被子,發現有一張小紙條: 我真想打你……你太叫人想不到了! 我永遠等你! 我真希望她抽打我,不是用手,而是用皮繩或者木棍,狠狠地抽打我,我在這親人的抽打中才能得到一點負罪的解脫。

     我天不明就爬起來掃地,而且盡量不掃出聲響,以免驚醒正在酣睡的教師。

    我一天不是三次而是不計次數地給主任和校長打水,接着給所有教師都送水到房間。

    我打掃了院子,又自動去打掃廁所,教員廁所和學生廁所。

    我揀來好多爛磚頭,把小竈房和走道之間的泥路鋪接起來,使教師們下雨天來打飯時不踩泥水。

    我燒完開水,就揀尚未燒燼的煤渣兒,節約開支。

    我幫炊事員楊師傅洗菜,涮鍋。

    總之,從天不明爬起來到打過熄燈就寝的鈴聲,我不使自己有一刻鐘的閑歇時間。

    我想向全校一切人,校長,教導主任,男女教員,學生以及炊事員,用我的不懈的努力,證明我改造的誠心。

    我的老同學劉校長給我談過,要認真改造,争取重新做人,我要用誠懇的行為,贖回我的原罪。

    我渴望重新做為一個人的心情越強烈,我表現出來的改造的心意就越誠懇。

    我甚至覺得這個六七百名師生的學校裡的雜務太少了,不夠我表現。

     過了一年,沒有人找我談一談我改造得怎樣了?我有點急,又不敢流露出來。

    這天,劉建國把我叫到他的房子,對我說: “你這一年的表現不錯,同志們反映好。

    ” 我的心撲撲直跳,做人的出頭之日到來了嗎?我按捺不住激動的心情,向他做出一個感激涕零的笑,卻說不出話來。

     “你的行動表現了你的決心。

    ”劉建國說,“可你心裡怎麼想的呢?你應該向黨表示一下。

    ” 我的心又慌亂了,行動和内心難道不一緻嗎?我忙說:“什麼時候表決心呢?” 我知道,這個時候,社會上已掀起一個“向黨交紅心”的運動,學校裡早已刷上大紅标語了。

    教師們每天下午開會,向黨交心,我沒有資格參加會議,隻是埋頭雜務。

    劉建國校長讓我向黨交心,我終于有了一個向全體教師剖白自己的機會。

    我一夜沒有睡好覺,把那個發言稿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一定要把自己的錯誤思想深刻地自我批判,争取早日拿起象征着人的标志的教案本來。

     第二天下午,當我把自己狠狠地批了一通,狠得我痛哭起來的時候,我覺得我的确輕松了一下。

    緊接着是大家的評議,第一個人的發言之後,我就沒有眼淚可流了,随之而起的争先恐後的發言,一個比一個激烈。

    沒有一個人提及我做了許多不屬于我做的事。

    沒有一個人說我表現過哪怕是一分的改造的誠意,而是對我說過的那句反黨言論——好大喜功的話,重新進行批判,甚至比“鳴放”會上訂我“中右”時的氣氛還要嚴厲,火力還要猛烈。

    有人在分析我的反動言論的根源時,說我本身就是一個不純潔分子,生活作風有問題…… 我徹底垮台了。

    我回到自己的小房子裡,一頭就栽倒了。

    我又犯了一個錯誤,把自己的罪行看得太輕松了,尤其是把時間的概念完全弄錯了。

    想重新做人,遠得看不到頭哩!我渾身沒有一絲兒勁了。

    人的絕望,就産生于這種迷茫之中。

    我堅決自殺! 打過熄燈鈴兒,我插了門,第一件事就是給田芳寫信。

    我拔開毛筆帽兒,在紅格白紙上寫下一個“芳”字的時候,眼淚就糊住了眼睛。

    我聽見敲門聲,慌忙收拾了紙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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