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棍棍面……
四妹子擀好了面,又坐到竈鍋下點火拉風箱,耳朵不由地支楞着,聽着從上房裡傳來的聽不大清楚的談話聲,耳根陣陣發燒,臉蛋兒陣陣發熱,心兒咚咚咚跳,渾身都熱燥燥的了。
“四妹,你來一下下!”
四妹子腦子裡“嗡”地一聲,手腳慌亂了。
往常有媒人來,都是二姑接來送走,過後才把情況說給侄女兒。
今日把她喊到當面,夠多難為情!她拉着風箱,說:“鍋就要開了——”
“放下!”二姑說,“等會再燒!”
她從竈鍋下站起來,走出小竈房的門,拍打拍打襟前落下的柴灰,走進上房裡屋了,不由地低下頭,靠在炕邊上。
二姑說:“這是馮家灘的劉叔,費心勞神給你瞅下個象,泥裡水裡跑來……你聽劉叔把那娃的情況說一下,你自個的事,你自個尺謀,姑不包辦……”
“我把那娃的情況給你姑說詳盡了,讓你姑緩後給你細細說去,我不說了。
”劉叔在桌子旁邊說,口氣嘎巴幹脆,“這是那娃的像片,你先看看是光臉還是麻子。
”
四妹子略一擡頭,才看見了劉叔的臉孔,不由一驚,這人的模樣長得好怪,長長的個梆子臉,一雙紅溜溜的紅邊爛眼,不住地閃眨着,給人一種極不可靠的感覺,那不停地閃眨着的紅眼裡,盡是詭秘和慌氣。
她急忙低下頭。
二姑把一張像片塞到她手裡:“你看看——”
四妹子的手裡像捏着一塊燃燒着的炭,眼睛也花了,她低頭看看那照片,模樣不難看,似乎還在笑着,五官尚端正,兩條胳膊有點拘促地垂在兩邊,兩條腿一樣長,不是跛子……她不敢再細看,就把那像片送到二姑手裡。
“等我走了,再細細地看去!”劉叔笑着說,“就是這娃,就是這個家當,你們全家好好商量一下,隔三兩天,給我一句回話。
願意了,咱們再說見面的事;不願意了,拉倒不提,誰也不強逼誰。
大叔我說媒,全是按新婚姻法辦事,自由性兒……”
“好。
劉叔,我跟娃商量一下,立馬給你回話。
”二姑幹脆地說,“不叫你老等。
”
“那好,把咱娃的像片給我一張。
”劉叔說,“也得讓人家男方一家看看……”
唔呀!四妹子居然沒有單人全身的像片。
二姑唉歎自己也太馬虎了,四妹子到來的一個多月裡,竟然忘記了準備下一張全身單人照片。
歎息中,二姑忽然一拍手,記起來去年她回娘家時,和哥哥嫂嫂以及四妹子照的全家團圓的像片來,問媒人,能行不能行?
“行行行!”劉叔說,“隻要能看清楚都成!”
二姑迅即從廈房裡的鏡框中掏出像片,交給劉叔。
四妹子很想看看這張像片,又不好意思再從劉叔手裡要過來,記得自個傻乎乎地站在母親旁邊,笑得露出了門牙……
劉紅眼吃了飯,又踩着泥水走了。
二姑這才告訴她,劉叔說的這門親事,是下河沿呂家堡的呂克儉家的老三。
家庭上中農,兄弟三個,老大教書,老二農民,有點木工手藝,老三今年二十二三歲,農民。
姑婆這陣兒插言說:“呂家堡的呂老八呀,那是有名的好家好戶,人也本順。
”
四妹子想聽聽二姑的意見。
二姑說:“上中農成分,高是高了點,在農村不是依靠對象,(依靠貧農,團結中農,鬥争地主富農),也不是鬥争對象,不好也不壞,隻要不挨鬥争也就沒啥好計較的了。
反正,咱們也不指望好成分吃飯。
這個娃嘛!從像片上看,也不難看,身體也壯氣。
農業社就憑壯實身體掙工分。
你看咋樣?”
四妹子已經聽出話味兒,二姑的傾向性是明顯的。
她琢磨一下,這個成分和這個沒有生理缺陷的青年,已經是提起過的幾個對象中最好的一位,心裡也就基本定下來。
她說:“姑,你看行就行吧!”
“甭急。
”二姑說,“待我明日到呂家堡背身處打聽一下,回來再說,可甭再是個二百五!”
第二天傍晚,二姑汗流浃背地回來了,說:“我實際打問了一程,那家雖然成分稍高點,那娃他爸人緣好,德行好,确是個好主戶。
那娃也不瓜,聽說是弟兄仁裡頂靈氣的一個……”
四妹子看着二姑高興的樣子,溢于眉眼和言語中的喜氣,心裡就踏實了幾分,羞羞地說:“二姑要是說好,那就好……”
“咱先給劉叔回話,約個見面的日子。
”二姑說,“見了面,談談話,要是看出他有甚毛病,瓜呆兒或是二愣,不願意也不遲!”
當晚,二姑就把跛子姑夫指使到馮家灘去了,給劉紅眼叔叔回話,約定見面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