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說,頭一回跟男方見面,叫做背見。
四妹子這才明白了關中鄉村裡目下通行的訂親的程序。
背見是讓男女雙方互相看一看,談一談,如果雙方對對方的長相基本滿意,同意定親,随後就舉行正式的見面儀式。
因為頭一次見面的實際目的隻是使雙方能夠直觀一下,帶有更多的試探的性質,成功的把握性不大。
所以,背見時不聲張,不待親朋好友,不許左鄰右舍的人來湊熱鬧,也不管飯招待,隻是青茶一杯,香煙一包,悄悄來,悄悄去,時間一般都選擇在晚上,以免談不攏時反而造成風風雨雨,于男女雙方都不好聽。
背見雖然不聲不響,卻是頂關鍵的一步,一當男女雙方都給介紹人說聲“願意”以後,終生大事就這樣定下來了,随後的訂婚和結婚的儀式,雖然熱鬧,終究隻是履行一種形式或者說手續罷了。
四妹子感到了緊張,壓抑,甚至莫名的慌慌張張,和她前來見面的會是怎樣一個人呢?
二姑一家人也都顯出緊張和神秘的氣氛。
天擦黑時,二姑早早地安頓一家大小吃罷夜飯,洗了碗,刷了鍋,把案闆上的油瓶醋瓶擦拭得明明亮亮,給兩隻暖水瓶裡灌滿開水,就着手掃了裡屋,又掃了前院。
從前院到後院,從地上到案闆上,全都幹淨爽氣了,一掃平日裡滿地柴禾、雞屎的邋遢景象。
跛子姑夫從二姑手裡接過一塊票兒,摸黑到村子裡的代銷店買回來一盒大雁塔牌香煙,連同剩餘的零票兒一齊交給二姑,就坐在木凳上吸旱煙,二姑把零票兒裝進口袋,就對姑夫說:“你也要看一眼呀?”那口氣是排斥的,很明顯,二姑不希望跛子姑夫在這種場合絆手絆腳。
跛子姑夫也不在意,憨厚地笑笑,叮囑二姑說:“我看啥哩!隻要四妹子願意,我看啥哩!雖說婚事講個自由,年輕人沒經驗,你好好給娃把握一下,甭弄得日後吃後悔藥,讓鄉黨笑話,就這話,我到飼養場去了。
”二姑也意識到事情的分量,誠心誠意對跛子姑夫點點頭,姑夫掂着煙袋,低一腳高一腳走到院子裡,出街門的時候,沉穩地咳嗽了兩聲。
姑婆也不甘心被排除在這件重要的事情之外,混濁的眼珠裡閃出溫柔慈愛的光來,對四妹子叮咛着,像是對自己親孫女一樣說:“娃家,這是你一輩子的大事,不敢馬虎。
會挑女婿,不挑那些油頭粉面的二流子,專挑那些實誠牢靠的後生,跟上這号後生過一輩子,穩穩當當,不惹邪事。
你看哩麼!實誠人和滑滑魚兒,一眼就能看出來……”四妹子羞澀地笑笑,低下頭,心中更加慌惶,一眼怎能辨出實誠人或是滑頭鬼呢?
“媽吔!”二姑親切地喊,又明顯地顯示出逗笑的口氣,“你有這好的眼頭,好呀!今黑請你給看看,是實誠人還是滑滑魚兒……”
“看就看,當我看不來!”姑婆喝曝皺紋密麻麻的嘴唇,回頭卻叫孫子和孫女,“鐵旦兒,花兒,跟婆睡覺!沒你倆的事,甭蹦來蹦去盡絆攪人!讓人家生人見了,說咱家娃娃沒規矩……”
鐵旦和花兒正蹦得歡,不聽姑婆的話,二姑在每個屁股上狠狠地煽了兩下,厲聲禁斥:“滾!跟你婆睡去!胡蹦達啥哩!剛掃淨的地,又弄髒了!剛收拾整齊的桌面,又拉亂咧……”
姑婆把孫子和孫女牽到裡屋火炕上去了。
二姑坐下來,瞅着四妹子的臉,像不認識侄女似的,愣愣地瞅着。
四妹子看出,二姑眼裡有一種異常沉重,甚至是擔心的神色。
這種神色,四妹子很少發現過。
自到二姑家近乎倆月裡,她明顯地可以看出,二姑精明強幹,早已熟知關中鄉村的一切風俗習慣,連說話的口音也變了,夾雜着關中和陝北兩地的混合話語,她在這個家庭裡完全處于支配者地位。
錢在二姑手裡攥着,一家人的穿衣和吃飯以及日常用度,統由二姑安排。
跛子姑夫一天三晌回家來吃飯,吃罷飯就回飼養場去了,晚上也歇息在那裡。
姑婆一天牽着兩個孫子孫女,像母雞引護着小雞兒,在村子裡轉,任一切家務和外事,都由二姑去決定,去應酬。
二姑已經變成一個精明強幹的家庭主婦了,許多事都是幹幹脆脆,很少有優柔寡斷的樣子。
二姑壓低聲兒,對侄女說,“四妹子,今黑定你的大事,姑心裡撲撲騰騰的,總也擱不穩定。
你看,你媽你爸遠在山裡,把你送到姑這兒,姑想跟誰商量也沒法商量。
這事要是定下,日後好了瞎了,咋辦?好了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