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好,瞎了我可怎樣給你大你媽交待……”
“姑!”四妹子當即說,“我來時,跟俺大俺媽把啥話都說了,不會怨你的。
我也不是三歲五歲的鼻涕娃娃……你放心……”
“四妹子!”二姑更加動情地說,“話說到這兒,姑就放心了。
一會兒人家來了,你大大方方跟他說話,甭讓人家小瞧了咱山裡人,那娃我也沒見過,你看姑也看,你願意姑也就願意,你不願意姑也不強逼你……”
“二姑,我知道……”四妹子有點難受了,像面臨着生死抉擇似的,而又完全沒有把握,為了不使二姑心裡難受,她說,“我知道……”
“好。
”二姑說,“去!把你的頭發梳一梳,把那件新衫子換上,甭讓人說咱山裡人窮得見面也穿補丁衫子……”
四妹子有點不好意思,忸怩了一下。
“去!洗洗臉,搽點雪花膏。
”二姑催促她,“怕也該來了。
”
四妹子走進二姑的廈屋,洗了手臉,從一隻小瓶裡挖出一點兒雪花膏,搽到臉上,感覺到臉發燒。
她找出化學梳子,梳刺上糊着黑烏烏的油垢,就把它擦淨,化學梳子又現出綠色來。
鏡子上落了一層塵灰,也擦掉了,她坐在電燈下,對着這隻小圓鏡,看着映現在鏡片裡的那個姑娘,嘴角顫顫地笑着。
她像是第一次發現自己長得這樣好看,眼睛大大的,雙眼皮雖不那麼明顯,卻确實是雙眼皮;鼻梁秀秀的,不凹也不高,恰到好處,隻是臉頰太瘦了,要是再胖一點……她不好意思地笑着,一下一下梳着頭發,頭發稍有點黃,卻松松散散,撲在臉頰兩邊;她心裡對鏡子裡那個羞澀地笑着的人兒說,啊呀!今日給你相女婿哩!也不知是光臉還是麻子……
院裡一陣腳步響,随之就聽見二姑招呼說話的聲音,接着聽見劉叔的嘎巴幹脆的搭話聲,最後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腳步聲響到上房裡屋去了,四妹子的心在胸膛裡咚咚咚跳起來,放下梳子,推開鏡子,雙手捂住臉頰,不知該怎麼辦了。
她給自己倒下一杯水,喝着,企圖使自己的心穩定下來,上房裡傳來二姑和那個陌生女人異常客氣的拉話聲,心兒又慌慌地跳彈起來。
難挨難捺的等待中,四妹子聽到二姑喚她的聲音。
四妹子走出廈屋,略停一停,就朝上房裡走去,踏進門坎,一眼眺見電燈下坐着四五個人,她就端直盯着介紹人說:“劉叔,你來咧!”
劉紅眼哈哈一笑,立即站起,指着一個坐在條凳上的小夥子說:“這是呂建峰,小名三娃子。
”那小夥子也羞怯地笑笑,忙低了頭。
四妹子心裡撲轟一下,其實根本沒敢看他。
劉紅眼又指着一位中年女人說,“這是三娃子的大嫂子,今黑你倆要是談好了,也就是你的大嫂子……”四妹子羞得滿臉火燒,忙坐到一邊的凳子上,渾身不自在,也不敢看任何人,其實心裡明白,她自己才是别人相看的目标,那個呂建峰就是跟着他大嫂子來相看她的。
“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就不要我老劉了!”劉紅眼坐在桌子正中的位置上,對着那邊的呂建峰和他的大嫂子,又轉過頭對着這邊的四妹子和她的二姑,說着聯結兩邊的話,“事情也不複雜。
新社會,講自由自願,咱們誰也甭想包辦,讓人家四妹子和三娃子暢開談。
這樣吧!四妹子,三娃子,你倆到前頭廈屋去說話,省得俺們在跟前礙事,俺們在上屋說話……”
二姑以主人的身份,引着客人和四妹子回到廈屋裡,禮讓客人在椅子上坐下,倒下一杯茶水,遞上一支煙,客人接過又放下,說他不會抽。
二姑看一眼侄女兒,就走出去了。
四妹子坐在炕沿上,看着自己的腳尖,不好意思擡起頭來。
那位坐在椅子上的客人,從壓抑着的出氣聲判斷,他也十分緊張和局促。
四妹子等待對方開口。
對方大約也在等待她開口。
小廈屋裡靜靜的,風吹得窗戶紙嘶嘶嘶響。
四妹子稍微擡起頭,看一眼桌旁椅子上的客人,心中一驚,連忙低下頭,是那樣一個人呀!黑紅臉膛,兩條好黑好重的眉毛,一雙黑烏烏的眼睛正盯着她的臉。
她突然想到一塊鐵,一塊剛剛從砧子上鍛打過的發藍色的鐵塊。
她想到這人脾氣一定很硬,很倔,很……
“俺屋人口多,家大,成分也不怎麼好……”
四妹子終于聽到了對方的一句話,實實在在,淨說他家的缺短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