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而喬麥正是陝北家鄉的産物,在家時,過年過節總能吃上一頓。
關中不産喬麥,恰恰成為食堂裡的商品飯食了。
大熱天,吃一碗涼饸饹,她該多惬意啊!
他買下兩碗,擱在桌上,誠懇地催她快吃。
她多多地調上醋,涼生生的饸饹從冒煙起火的喉嚨滾進翻攪着的胃部,她噎得打起咯咯來,這才擡起頭,不好意思地瞧瞧他,她才發覺他自己并沒有吃,手裡捏着一塊幹得炸開口子的馍馍,啃着,看着她吃。
她停住筷子,緊緊地盯着他的眼睛:“你咋不吃饸饹?”
他歉意地笑着說:“我……吃馍就行咧!”
她心裡忐忑一下,他隻給她買下兩碗,自己啃幹馍,想省下幾個錢來。
她心裡動了一動,随之就憤怒了,從他手裡奪下馍來,塞到布袋裡,把那一碗饸饹推到他面前,狠狠地瞧着他,直到他端起碗,提起筷子,憨憨地笑着低頭吃起來。
她看見他吃得很香,很饞,一碗饸饹隻挑了三五次筷子就挑光了。
她伸出手不容置辯地說:“把錢給我。
”他沒有吭聲,從口袋裡掏出錢來,交到她手上。
她接過那一沓折疊整齊的整塊票兒和零毛毛票子,轉身就走到買票的窗口,一下子又買下四碗來,堆到桌子上,對着他驚恐的眼睛說:“你吃,我也吃。
”
他小聲嗫嚅說:“要是不夠看病咋辦?”
“吃飽再說。
”她埋頭暢快地吃起來。
她吃下三碗饸饹,似乎肚子裡還可以裝進三碗。
她沒有再會買,留下空隙再吃點别的久已渴盼的東西。
她走在前頭,他推着自行車跟在她後面。
她在一個賣西紅柿的小車前停住了,問了價,又還了價,買下三斤,裝進帆布袋裡,等不得用水洗,隻用手絹兒擦一擦,就吃起來了。
她塞給他兩個,他滿眼疑慮,沒滋沒味地吃着。
直到她停站在一個西瓜攤子前,而且花掉一塊八毛錢買下一個整個西瓜的時候,他吓得簡直要哭了:“看病咋辦呢,錢花完了……”她說:“我有辦法,你甭急,先吃瓜……”
她和他蹲在瓜攤上的小桌前,三下五除二,吃完了一個西瓜。
她吃飽了,渾身都恢複了力氣,心滿意足了,做夢時不知多少回夢見吃着杏兒,桃兒,西瓜,醒來時枕頭上泌着一片口水,今日算是暢暢快快地享了口福。
看着郁郁不樂的他,她覺得他太傻了,傻得令人可憐,令人憎恨。
再次走到醫院門口,他咕哝說:“藥費肯定不夠了!”
“算咧!不看病咧!”她說。
他回過頭,驚疑地瞪大了眼睛。
“我的病……好咧!”她笑着說,“西瓜和饸饹,比藥靈哩!”
他大概現在才明白上了她的圈套,一下子沒有了力氣,順勢在醫院門口旁的槐樹下蹲下來,深深歎了一口氣,有點生氣地低下頭。
她也想歇一歇,就在地上坐下來,瞅着他有苦難言的樣子,悄悄說:“怎麼辦?買吃了這些東西,沒開下一張發票,回去怎麼給咱爸交帳呢?”
他不計較她的挖苦,反倒問:“你真格沒病?”
“現在……有病也沒錢看了。
”她挪揄地說,“想想回去怎麼交帳?”
他悶下頭,又不吭聲了。
“這樣——”她說,“你甭做難。
這五塊錢,算是我借咱爸的,你給他說響,我遲早給他還了。
”
“不不不——”他尴尬地笑笑,“不是這個話嘛!”
“建峰——”她低低地叫,“我說的是真話,不是耍笑你。
我今日敢花五塊錢,實在是饞得受不了啦!你知道,我有了,三四個月了。
我也不知道,自肚裡有了這東西,嘴裡饞得……”
“你該早說……”建峰說。
“早說啥?你不知道,咱媽也不知道?”她說,“可我連……”她說不下去了,委屈得想流淚。
看着街道上擁擁擠擠的男男女女,她忍住了淚,說,“你不替我想,也該替自個的後代想想。
我要是生下來個瘦猴猴,你就後悔了!”
建峰悶下頭,輕聲唉歎一聲。
“我給你懷了娃娃,瞎好沒人問我一句。
我惡心得吃不下飯,你媽不管,你也不管。
”四妹子氣恨地訴說着,“你爸養的那頭老母豬,懷下豬娃了,他一天三晌給喂食飲水,給搔癢癢捉虱子……我連一頭母豬也不如!”
“四妹子,你聽我說——”建峰急了,忙解釋說,“我實在沒一分錢,有心也用不上,再說……我也不懂該做啥。
”
“沒錢歸沒錢,話該有一句吧?”四妹子并不接受他的解釋,“你爸封建到連一句話也不許你跟我說嗎?”
建峰又低下頭,難受地唉歎着,悶了半晌,委婉地說:“咱爸脾氣不好,面冷,家法也大,我也沒法子,可你慢慢就知道了,咱爸心好,昨黑給我說,看病剩下錢了,叫我給你買些想吃的東西。
咱爸說,屋裡家大人多,不好給你另喝單吃,借這回看病,想吃啥買啥……”
“嗬!多大方!”四妹子冷笑一下,“就給下五塊錢,真要看了病,能剩幾毛?還‘想吃啥買啥’哩!”
“咱家……唉!沒錢!”建峰說,“糧食賣下五百塊,全給親戚還了帳,是為我娶你拉下的爛賬……”
“窮也罷,富也罷,反正我進你家門樓快半年了,今日頭一回花下五塊錢。
”四妹子淡淡地說,“你給老人說,今日我亂花的錢,算我借下的,我日後還給他。
這樣——你也好交帳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