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照管孩子……
這個小生命來到這間泥瓦小屋的時候,中國大地上剛剛發生過一場驚天動地的震動,“四人幫”垮台的強大沖擊波,在一幢幢新牆老壁上回蕩。
然而這個鼻梁骨多棱骨的碎崽娃子,卻無法領受他的年輕父母和備受艱辛的爺爺、奶奶心頭的強烈感受。
兒子睜眼了,眼睛好大。
兒子會笑了,咧開漂亮的嘴唇,黃毛早已褪淨,白格生生的臉蛋子招人忍不住吻他。
鼻梁隆起,像爸爸更像爺爺。
兒子會翻身了,翻到炕底下,摔得額頭上隆起一個疙瘩,婆婆狠聲罵她不經心,兒子會坐了,會立了,會牽着大人的手挪步了……終于,他自己在新莊基前的土路上能跑步了。
整整一年半的時間裡,四妹子懷裡挾着娃娃,為他擦屎,給他喂奶,防備他翻跌摔倒。
她出不了遠門,連工分也掙不成了。
她管孩子。
她做飯掃院,完全成了出不了大門的家庭婦女了。
她真有點急了。
呂家堡的世事全亂了套。
那些在“四清”和“文革”中受整挨挫的幹部和社員,那些被補訂為地主富農的“敵人”,白天黑夜跑上跑下,跑公社,跑縣政府,在呂家堡東跑西跑更不在話下,急頭急腦地要求給自家平反,甄别,賠償損失,退還房屋。
那些整過人的人終日裡灰頭灰臉了。
那些受過整的人,自然結成了一種聯盟,在一切場合裡互相呼應,互相撐腰,對付那些整過他們的人還在繼續玩弄的新的招數。
為了擴大陣線,幾次有人走進四妹子的新屋,可着嗓子罵那些還在台上的幹部簡直不是人,簡直連六畜也不如,把他們整慘了,譬如四妹子販雞蛋的事,他們也鬥她,沒收雞蛋,現在應該要求公開平反,退還損失。
四妹子表示熱烈的響應,然而卻沒有實際行動。
她無心。
她想,鬥了批了已經過去了,平反也給不了她任何實際的好處。
沒收過的十來塊雞蛋錢,退了也沒多大意思,她已經瞅着了一筆生意,尤心管訚平反不平反的事了。
她從旁人口中得知,南張村大隊為了給平過反的人退賠經濟損失,把庫存的儲備糧拿出來賣哩,每斤二毛錢,卻不零售,嫌麻煩,最少起數是一千斤。
好多人看着便宜,卻沒有現款。
四妹子的心按不住了。
她把娃子塞給婆婆,說她要出遠門了,娃子已經斷奶,隻需給他喂點羊奶和馍馍就行了。
她跑到二姑家,開口借下五百塊錢,當天晚上就到南張村買下了一噸半小麥,裝上了雇來的北張村大隊的小拖拉機,連夜晚拉到桑樹鎮面粉加工廠,小麥就變成了一袋一袋摞得山高的面粉。
趕天明,她站在小四輪拖拉機駕駛員的後邊的連軸上,不斷地叮囑小夥子小心駕駛,在車輛行人越來越稠密的城市近郊的公路上奔馳,目的是火車西站,那兒聚居着鐵路工人,搬運工人,大多是重體力勞動者,比農村人的飯量還要大,公家定量配給的糧食常常吃不到月底,她在過去賣雞蛋的時候,曾經義務為幾戶搬運工在村子裡偷偷買過糧食。
市場早已解凍,活躍起來,糧食也上市了,小麥降到三毛五一斤,她現在決定把面粉按小麥的價值出售,因為她購買的小麥便宜。
關鍵要快快出手,多拉多跑一次,比在價格上死扣要有利得多了。
果然,滿載面粉的小拖拉機在那些小草棚區一停下來,就有人打問,就成交了,一頓飯工夫,傾銷一空了。
她脖子上挂着一隻帆布包,收來的錢全都塞進去,來不及清數。
直到賣完,她看着裝得鼓鼓的帆布包,竟不敢動手數了,更不敢從脖子上卸下來。
她把駕駛員領到就近一家飯館,管飽吃了一頓,又回到車上。
她把一張大團結塞給駕駛員,做為對他的犒賞,至于運費,将來與北張村生産隊一次結清。
她對他說:“趕回南張村,再買一噸半小麥,連夜到桑樹鎮加工,趕明日一早再來,我再給你十塊,怎樣?兩天兩夜不睡覺,撐住撐不住?要是撐不住,我另找拖拉機。
”
“沒問題,嫂子!”小夥子把錢裝進腰包,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