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十節

首頁
    “工廠裡有報紙,我在晚報上看到了你講創作的廣告。

    ”惠暢說,“我給人家請了半天假,專門來聽。

    ” “我的那點子本事,你還不知底兒嗎?”我不好意思地說,“你跑來湊啥熱鬧呀!” “不!我就是要看看,你是怎樣走上講台的!”惠暢揚起手,神采飛揚,竟然激動起來,“記得嗎?那年咱倆聽老肖的文學講座回去的路上,在那個騾子拉的水車旁邊,我說過啥?我說,十年以後,我要以作家的名義登上講台講創作。

    怎麼樣?我沒有登上台去,可你登上去了!咱倆總有一個人……” 啊!我不由低了頭,不敢再看他喜形幹色的臉孔。

    二十年前,他自信,我自卑:他以他的頑強的自信的氣勢,給我鼓勵,給我影響,終于使我從泥濘的鄉村小道上,歪歪扭扭地走過來了。

    可是他呢? 他夭折了! 他自信。

    他刻苦。

    他頑強。

    他敢于藐視一切,有一股虎氣。

    他浪漫,思想開闊自舒。

    他具有成為一個作家的禀賦和氣質,有十個惠暢就可能成長起十個中國的青年作家。

    可是,他卻在剛剛邁開一步之後夭折了! 我抽着煙,不想說一句話。

    我從來沒有這樣深切地為他惋惜過。

    他被整垮的時候,我為他惋惜過,卻沒有今天這樣強烈。

    我參加給他平反的大會的時候,替他惋惜過,仍然沒有今天這樣強烈。

    我由惋惜進而感到難受了。

    是的,心裡十分難受。

     “為我的朋友終于實踐了我沒有實踐的諾言,幹杯!”惠暢端起啤酒杯來。

     “為你們二位患難與共的鄉下來客在此歡聚,幹杯!”老張也端起酒杯,站起來。

     “為了一個夭折了的天才……”我舉起杯子,卻說不下去了。

     我們重新坐下。

     幾杯酒下肚,惠暢的臉頰、額頭都紅了。

    他的興緻高漲,話特别多,盯我一眼,不滿意地說:“你說我‘夭折’了?我還不服哪!還是老話一句:十年以後再說!” 我申辯說,隻是惋惜,并不是說他已經完結了。

    “老張哇!咱倆今日初面,你不知道,俺倆年輕時,為了文學這個神秘的字眼,受過多少苦哇!”惠暢激昂地說,“我們窮得買不起稿紙,買不起一盒二毛二分錢的紙煙!我們住下三毛錢的黑店,晚上叫蚊子、臭蟲給咬跑了!我們肚裡填的豆渣、野菜,嘴裡卻讨論的是現實主義與浪漫主義的結合問題……我們從鄉村打出來,太不容易了……” 惠暢說着,伏在桌沿上,嗚咽起來了。

     我很心酸,看看四周那些食客在盯我們,我勸他不要太傷感了。

    老張也受了感動,誠懇地勸他吃菜,喝酒。

     “現時的文藝政策太好了!在這樣好的文藝政策裡,我心裡真是急得癢癢,可是我沒有……本事!”惠暢痛苦地搖搖頭,瞪着有點紅絲的大眼珠,“放開手寫吧!多寫!寫好東西!你寫下好東西了,我感到高興,還有……我們的那個馬羅大叔,給你放火铳……” 我再也忍耐不住感情的潮水,摟住他的肩頭,這金子般的言語啊…… “我已經如願以償了!我雖然趴下了,一時三刻難以站起來,沒有關系。

    我們倆總有一個人沒有趴下,這就夠了!”他誠摯地說着,神态安靜,“沒有辦法,我現在還要去做工,要養活孩子,供給他們上學。

    你日後在哪裡發了作品,甭忘了給我一本……” 我點點頭,再也說不出什麼話來,就默默地坐着,喝着酒。

    老張讓我們聊着,自己先告辭走了。

     我和惠暢走在古城的街道上,誰也不想去擠汽車或電車,隻是悠悠地走着。

    街道兩邊的一株株古槐,濃密的葉子變成墨綠色了,初秋的天空,潔淨而高遠。

     “生活怎樣?” “活泛多了。

    我包這批門窗活兒,馬上就要完成了,能分幾百元。

    ” “孩子念書行嗎?考學有希望沒?” “考學?我看玄乎!娃娃倒是用功。

    ” “注意身體,掙得夠養家就行了……” “你也保重!咱們都不是二十年前那時候的體力了……” 惠暢打來電話,約我到他家去,口吻執拗,不容推辭,他說有重要事情相商,暫時保密。

     我走進惠家莊,他在原址上的廈屋已經拆除,留下一堆廢舊的土坯。

    問問臨近的人,說是不用再問,惠暢已經在村子東頭蓋下新屋,那幢兩層樓房便是。

     走過村巷,剛剛泛綠的楊樹枝桠中,可以透見一幢漂亮的小樓房,紅磚牆,天藍色的樓欄,米黃色的窗棂,在嫩綠的樹葉的映襯下,使人容易想到是退職還鄉的高幹的居室。

     惠暢正在院子栽花,抖着手上的泥土,哈哈大笑:“如何?看看我這别墅如何?” 他在自壓井管下洗了手,摔着手上的水珠,引我上樓,說:“請你先參觀我的書屋。

    ” 二樓東邊一間屋子,擺着三個書架,散發出油漆的氣味。

    書架上擺滿了一色新的書籍。

    臨南窗擺着一張書桌,筆墨整齊地置于案頭。

    我真有點驚呆了。

     “如何?”惠暢得意地笑着,“這個學習環境如何?” “我好壞算個搞專業創作的,也沒有這樣好的條件。

    ”我說,“你可真是闊氣了!” “比較闊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