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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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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家灘黨支部書記馮景藩老漢今天成了全村起得頂遲的一個人。

    在屋脊上空追逐嬉戲的知更鳥兒的叫聲,沒有驚動沉沉鼾睡的老漢,村巷裡兩聲響亮的汽車喇叭的鳴叫,卻終于把老支書驚醒了。

     老漢睜開眼,透過後牆上的木格窗戶,看見後院裡那株綴滿紅色花蕾的石榴樹上,已經灑滿初夏清晨明麗的陽光了;麻雀在殘挂着枯黃榆錢的樹枝間跳躍,吱吱喳喳吵鬧不休。

    怎麼睡到這個時候了呢!他急忙翻身坐起,穿上夾襖,突然覺得頭暈,眼澀,四肢酸軟,心裡煩亂。

    這才想到,昨天晚上,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幾乎整整一宿沒有合眼,直到知更鳥兒在屋脊上空叫起來的時候——那是勤勞的莊稼人起床的時間,他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昨日後晌,馮家灘大隊三個生産隊的六槽牲畜中的最後兩槽牛馬,分給社員拉回自個家裡飼養去了。

    塬坡和河川的全部旱地和水地,在此之前,也已按照人口和勞力分配給一家一戶經營耕種了。

    土地和耕畜,作為馮家灘大隊的集體經濟的基礎,現在分配完畢了。

    而當這一複雜、瑣碎、麻纏的分配工作完畢以後,主持整個大隊進行這項工作的黨支書本人,反而有一種無法排解的失落感…… 景藩老漢不緊不慢地結着夾襖上的布紐扣,順勢靠在身後的牆上,不急于下炕了。

    現在,忙着起來做啥,一家一戶種莊稼了,還要黨支書操什麼心呢? 昨日午飯後,第二生産隊的男女社員,老人娃娃,媳婦姑娘,不用打鈴集合,也不要幹部吼喊催促,一溜一串擁到二隊飼養場上來了。

    隊長簡單宣布了牛馬分配辦法,就拿出早已制做停當的紙團,放在一隻瓷碗裡,讓各家各戶的男主人或女當家抓阄。

    一隻隻粗壯的莊稼漢的黑手,迫不及待地又是抖抖索索地伸到瓷碗裡去了,随之就是一聲愉悅的歡叫或是一聲難受的籲歎。

    抓到“實阄”的人笑嘻嘻地按着号碼到槽頭牽出牲畜來;抓到“空阄”的人有的一拍大腿懊喪地走掉了,有的眼饞地去品評人家拉到手裡的牛馬。

    整個飼養場的小院和拴牲畜的場地上,三人一堆,五人一夥,圍着一頭牛或一匹馬,議論着價值的合理性兒,把主持這場分配的大隊領導冷落到一邊了。

     景藩老漢甘願領受這種冷落。

    他在隊長宣布了抓阄分配的辦法之後,幹巴巴地講了幾句注意事項,就遠遠地走到堆放青草的平場一邊,蹲在鍘草的鍘墩上,咂着短管旱煙袋吸煙,沒有一絲興緻參與對任何一頭牲畜的品評和議論。

     老漢心裡難受啊!二十六年前,年輕的莊稼漢子馮景藩,不分白天和黑夜,出東家小院,進西家門樓,熬紅了眼睛,嘴唇上暴起一層焦死的幹皮,終于說服了一家一戶的莊稼人,把自家寶貝似的黃牛或青騾,拉到剛剛盤起的大槽上來了,在小河川道裡集合起來第一個大槽的牲畜……二十六年後,仍然由當年的農業社主任馮景藩親自主持,再把三個生産隊的六個大槽的百十頭牛馬,一頭一匹折了價,分給一家一戶莊稼人,由他們重新牽回自家的小院裡去獨槽喂養……哦哦!老漢蹲在鍘墩上,咂得旱煙鍋裡吱吱響,心裡說不清是一股什麼味道。

    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笑,聽着那些熟悉的聲音在喊,哪頭牛價錢高了,哪匹馬的價錢合茬了。

    老漢鄙夷地瞅着這些人:分給你們的時候,總是嫌标價太高;當初入社合槽折價時,總是嫌價錢合得低……他轉身走掉了。

     老漢從二隊的飼養場轉身下坡時,暗暗流出一股淚來,又悄悄用大拇指抹掉了。

    馮家灘三個生産隊的飼養場,都是在他的領導下逐步由草房換成紅瓦磚房的。

    為了施肥方便,三家飼養場按計劃分别從村子裡搬遷到向陽的塬坡上。

    每年冬季到來之前,他都要逐一檢查飼養場裡牲畜過冬的防寒設施:苫蓋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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