戶的稻草簾子織好沒有?燒水的地竈盤好了沒有?幹土準備得足不足?懷犢兒的母牛或母馬,“小竈夥食”缺不缺飼料?他是個莊稼人,自小喜歡撫弄牲畜;他是中共馮家灘的黨的領導,深知這些寶貝牛馬在一個生産隊裡的份量。
豈止是牲畜的安全越冬問題!馮家灘一百五十多戶,七、八百口人,糧食和棉花生産,社員的生活和分配,再加上連年不斷的政治運動,這家那家的糾紛,足以使他從天不明起來,忙到天黑,甚至忙到夜深人靜,才能落枕。
一晃二三十年過去了,強壯的莊稼漢子馮景藩,已經變成一個兩鬓霜白的老漢了。
馮家灘耗盡了他莊稼人的黃金歲月,在幾乎精疲力竭的時候,卻猛然發現,他拽着的馮家灘這輛大車好象又回到二三十年前的起點上……他現在從村巷裡走過去。
夕陽映照着一座座莊稼院高高矮矮的房屋,狹窄的街巷裡,這家那家門外的槐樹或椿樹的樹幹上,系拴着一頭黃牛或者叫驢,悠閑地甩着尾巴,在夕陽餘照裡反嚼。
這景象,使人一下子回憶起合作化前鄉村裡的景象。
景藩老漢背着手,心裡灰敗而又空落,匆匆走進了自家的門樓,又一股酸漬漬的東西從鼻腔裡泛起來。
他揉一揉鼻子,使勁咳嗽兩聲,沒有搭理老伴的詢問,走進裡屋去,也沒有吃夜飯,就脫光衣服躺下了。
春節過後,景藩老漢參加了中共河口縣委召開的農村工作三級幹部會議。
無論縣委書記的長篇報告也好,農工部長的講話也好,小組讨論也罷,參觀試點也罷,都不能扭轉景藩老漢心裡那一層看法:單幹。
責任制這個繞口的新名詞,老漢總是說不順暢,他在小組會上僅有的一次簡短的表态式的發言裡,三次把責任制說成分田單幹,惹得同一小組裡的男女幹部哈哈大笑。
他自己則在心裡說,其實就是單幹嘛!地分了,牛分了,一家一戶自己種莊稼,不是單幹是什麼!責任制——那是把貓叫成咪,名詞不同罷了。
然而,黨的決議他總要執行的,會議結束的那天後晌,他把帶領他們來開會的河西公社書記者王引到縣委黨校院子的一棵泡桐樹下,真誠地說:“我保險趕搭鐮割麥以前,把土地和牲畜分到社員戶裡……”
“好嘛!社員正好趕上種秋。
”工書記笑嘻嘻地說,同時提醒他,“甭說‘分’,是責任制,或者說承包,包幹,不是分田單幹。
”
老漢嘿嘿嘿笑着,點點頭,随即說:“責任制落實了,我想……把支書的擔子卸了……我老了,跑不動咧!”
“唔……”王書記警覺地瞅了他一眼,表示理解地說,“那你得先給自己找個年輕人呀……你怎麼辦呢?”
景藩老漢實心實意地說,“我想來起去,隻覺得公社奶牛場合适。
我去喂牛,倒是有經驗……”
“可以。
”王書記幹脆地答應了,“隻是你得先找一個接班人……”
景藩老漢早已給自己找好了退路。
他睡在縣黨校印着紅字的幹淨被窩裡,想着分地分牛以後自己怎麼辦。
社辦磚場、化工廠、鋼窗廠和農機修理廠,這些地方他當領導不行,當工人又不懂技術。
他瞅中了奶牛場。
他可以當一名完全合格的飼養員,掙一份工資,夠他老年享用就行了。
得到王書記的允諾,他回到馮家灘,堅決貫徹執行中共河口縣委一九八一年“一号文件”。
按照預先的計劃,現在還不到夏收,土地和牲畜已經全部分配到戶了。
等到二隊最後分掉這兩槽牛馬,老漢心裡慨然系之:完了!他終于抑制不住心情的傷感,湧出眼淚了……
景藩老漢結好紐扣,下了炕,他想立即到公社去,找王書記,到奶牛場去喂牛。
土地和牲畜已經提前完成分配下戶任務,責任制落實了,至于中共馮家灘黨支部的接班人,讓王書記派黨委幹部來選擇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