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吧!他等不及了。
……
“安國來過兩回了,叫你哩。
”老伴從夥房裡端來一盆洗臉的溫水,提醒他說,“我說你剛剛睡下……安國說叫你一起來就去。
”
“我到公社尋王書記去呀!”景藩對老伴吩咐說,“安國有啥事,等我回來再說。
”
“你忘了?”老伴仍然和顔悅色地提醒他,“人家給娃結婚哩!”
“噢……”景藩洗着手臉,滿是水珠的臉上,顯出失誤的神情,淡淡地說,“我從公社回來再去。
”
“明日到公社去吧。
”老伴勸他,“甭叫人家說咱冷淡。
”
“冷淡就冷淡!”景藩沒好氣地說,“人家給娃娶媳婦,我跑那麼歡做啥?”
“甭忘了,咱還托人家給咱辦事哩!”老伴悄聲提醒他說,“你不去不好。
”
“不提這事我還不生氣!”景藩老漢掼下毛巾,生氣地說,“咱托他辦的那事,他怕是早丢到耳朵後邊去咧……”
去年秋天,兒子馬駒從部隊複員回到馮家灘,原先訂下的未婚媳婦——薛家寺村薛老八的二女子,提出了苛刻的結婚條件:隻有馬駒參加了工作才有資格和她去領結婚證。
這不過是解除婚約的借口罷了。
景藩老漢陷入了内外交困的艱難處境裡:出得自己家門,就是督促隊長們抓緊分地分牲畜,在那些被自己親自拔除了界石的大塊田地裡,重新栽下寫着各家戶主名字的木樁;回得自家屋裡,就看見老伴因為失去未來的兒媳而一籌莫展的愁苦臉相。
一九八一年的春天,對于馮家灘那些分到責任田和牲畜的莊稼人來說,是心勁空前高漲的一個難忘的春天;對于黨支部書記馮景藩來說,卻是太凄苦了!
盡管如此,他不能眼盯着這門親事告吹。
老漢一方面讓媒人劉紅眼從中周旋,調解,希求打開薛家女子關死了的大門,另一方面,老漢加緊自己給兒子尋找工作的腳步。
老漢騎着那輛破舊自行車,跑到縣政府,找到複轉軍人安置辦公室,氣喘籲籲地陳述一番,得到的卻是嚴格的,政策性極強的回答:哪裡來再回到哪裡去。
他去找縣委劉書記。
這是河口縣的一位老領導人,和景藩老漢相識已久,曾經很賞識很器重全縣最早試辦起農業社的馮家灘農業社主任馮景藩。
劉書記聽着他的話,不住地點頭,不住地歎氣,表示很能理解他的困難,卻無法為他農村戶口的兒子在城裡安排工作。
他仍然不甘心,找到縣飲食公司請馮經理幫忙。
鄉黨畢竟是鄉黨,馮安國滿口應承,而且熱情地招待他在縣國營第一食堂吃了午飯。
他曾經高興過一陣子。
可是時過半年,沒見絲毫信息。
他忽然想到,人說馮安國是個“大嘴”,“應得展,撂得遠”,怕是早已扔到耳朵後頭了。
“馬駒呢?”他記起兒子來。
“到山裡買牛去咧。
”老伴說,“雞啼時走的。
”
“盡是胡鬧!胡整!”老漢氣惱地說,“隊裡現有的牛都分咧,他還買!”
老伴不再說話,她知道父子間在公事上不和,常常拌嘴。
老漢當支書,兒子當三隊隊長。
兒子在臘月裡一上台就分地又分牛。
老漢罵兒子是分田單幹,是拆集體化的牆根,不管老漢怎麼喊,兒子還是把一捆寫着戶主名字的木樁栽到三隊的耕地上去了。
誰料想,麥子剛剛鋤罷,老漢自己也領着一隊和二隊的幹部在大田裡分地,在飼養場裡分牛馬。
她弄不清公事裡頭父子間誰個理長理短,一如既往地保持中立,隻管給老頭和兒子縫衣做飯,給老漢撈一碗幹面條,給兒子也撈上一碗幹面條,笑盈盈地聽那父子倆個在方桌對面一邊吃飯一邊争論。
現在,她隻是勸老漢:“快去,甭叫安國等急了……”
景藩老漢點着煙鍋,雖然神情上仍然表示出對馮安國家婚事的冷淡,還是聽順了老伴的勸告,轉身走出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