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節

首頁
    馮景藩老漢一步跨出街門,耀眼的太陽已經在東塬頂上升起一竿子高了,村巷裡,土場上,到處走動着穿飾一新的陌生人,大都是安國家的親戚吧。

    還不到坐席就餐的時間,他們站在場邊上,大聲地說笑或談論,欣賞着剛剛進入初夏時節小河川道迷人的景色哩。

    好多的親朋呀! 唔唔!景藩老漢更吃驚了,村子北邊空閑着的打麥場上,大卡車,小吉普和明光锃亮的小轎車擺下一長排,是誰在用粗喉嚨大嗓門禁斥亂摸亂動的鄉村娃娃……好大的氣派呀! 馮安國家門樓以外的半條街巷,已經被本村或外村夾的男男女女、老人娃娃圍塞滿了,簡直象河口鎮上逢集過會一樣。

    景藩老漢從人窩裡擠過去,走到門樓下。

    黑漆刷過的門闆和門框,用紅漆勾出筆直的縫線;兩條大紅對聯,足有八尺長,貼在門框兩邊刷得雪白的牆壁上。

    嗬呀!馮家灘的莊稼人,誰家貼過這樣長的對聯! 院子裡,撐起一頂綠色帆布帳篷(莊稼人都是用葦席搭棚),遮擋着陽光。

    庭院四周,懸挂着親朋鄉友贈送的綢緞被面和印花床單,五顔六色,流光溢彩,平時清淡雅靜的屋院,現時看去跟百貨商店的布匹展銷貨架一樣了。

    收音機(其實是收錄機)播放着歡快的樂曲,渲染着婚事的喜慶氣氛。

    景藩老漢看得眼睛花了,辨認不出自己老伴昨晚送到安國家的那條被面,究竟挂在哪個角落裡。

     “老書記到——”誰在喊。

     忙着和閑着的人,都轉過頭來和他打招呼,景藩老漢忽然覺得在這樣的場合裡有點拘束了,不象以往參加馮家灘任何一個小夥子的婚禮時那樣從容和坦然。

    他有點窘迫地走到庭院裡,看見一夥人圍着小學民辦教師在用毛筆記寫禮單。

    民辦教師揚起臉,笑嘻嘻地說:“老書記,啥時候給馬駒兄弟辦事呀?也按馮經理家的這個派勢辦!” 景藩老漢臉一熱,心一沉,扭過臉去了。

    民辦教員并無惡意的一句玩笑話,正好撞到老漢心中的傷疤上頭了。

    老漢走進這個門樓的時光,強烈的現場實景的刺激,早已使他悔愧得難以擡頭了。

    他坐在小學教員寫字的方桌旁,悻悻地苦笑着。

     “老哥,你怎麼坐在這兒?走,屋裡坐。

    ” 馮安國站在當面,剃刮得幹淨的腮幫上泛着串臉胡碴的藍光,紅光滿面,兩隻大眼笑眯眯地瞅着他,實心實意地把穿着黑呢制服的胳膊搭到他的肩頭上,親熱地摟着推着他往裡屋走去,馮家灘的莊稼人,看着這兩個曾經一同在本村創辦過農業社的第一任幹部,搭肩勾背地走過庭院,紛紛投來奇異的眼光:兩人的穿戴和氣度,相差太遠羅! 接過安國遞來的一支黑色機制卷煙,景藩老漢坐下,掩飾住自己灰敗的情緒,勉強用恭賀的口氣說:“百事順心吧?” “湊合。

    ”安國矜持地笑笑,頭一擺,籲歎着,“嗨!我說叫倆娃把錢帶上,到上海、杭州逛一程算咧!現在興得旅行結婚,也省得家裡勞神。

    老婆子老腦筋,非得要在家裡辦不可。

    花錢莫說,攪得親戚朋友不得安甯……” 景藩老漢深深低下頭去,洋溢在馮安國臉上和話語裡的優越感,是這樣明顯。

    人家是媳婦不愁,花錢不愁,僅僅是結婚方式上的一點小矛盾喀! 安國正說得洋洋得意時,有人來傳報,說是有哪家重要親朋來到門外了,要他去迎接。

     “老哥,你坐着喝茶,抽煙。

    ”安國站起來,無可奈何地攤開雙手,叮囑說,“我一會就回來,咱倆好好談一談,平時老是遇不到一塊兒。

    ” 安國走出門去了。

    裡屋裡坐着的人,從服裝舉止上看,全是在國家單位或機關的“工作人”,隻有他馮景藩一個農民老漢。

    有那麼兩位幹部,他看去有點面熟,隻是記不起名姓了。

    他沒有和他們說話扯閑的興緻,就咂着卷煙,坐在那裡,二十多年前的那一段路,現在是這樣強烈地從腦袋深處映現出來—— 馮景藩二十五六歲的時光,在小河川道裡辦起了第一個農業生産合作社。

    高鼻梁,深眼窩的年輕莊稼漢子,表現出一種令人尊服欽佩的大公無私的獻身精神,熱情而又踏實的工作作風。

    中共河口縣委組織部的負責人,早已瞅準了這個優秀的幹部坯型,等到馮家灘農業杜剛一建立,就給河西鄉黨支部下了調令,調馮家灘中共黨員馮景藩到河東鄉任鄉黨支部書記。

    即将開始的農業合作化高潮,需要大批得力的幹部。

     馮景藩接到調令的時候,激動得厲害。

    黨的信任,使這個在舊中國農村遭難受辱的莊稼漢子,心裡湧起怎樣高漲的革命熱情啊!為了一個緊急會議,他幾次深夜涉過結了冰的小河,把通知送到河那邊去,而不願意繞道走兩裡以外的獨木橋。

    從河西鄉馮家灘初級農業合作社主任,到河東鄉的黨支部書記,這之間有多大的台階,他充分想到了,卻不怕。

    什麼不是人學的呢?他已經親手創辦了河西鄉的第一個農業合作社,到河東鄉開展合作化工作,他心裡很踏實,很有信心。

     就在他籌思河東鄉未來的工作的時候,屋裡一下子湧進來農業社的男女社員,亂口紛紛: “咱農業社剛剛成立……” “你一走,就怕社裡亂套……” “你遲走一年行不行呢?” 馮景藩愣住了,激動得熱淚滾滾,張大着嘴巴說不出話。

    
上一章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