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啼時分動身,搭乘頭班汽車進山,喝罷一杯水,吃了兩個自帶的幹馍,從種牛場場長手裡接過缰繩,馮家灘三隊隊長馮馬駒,吆趕着八頭純種秦川牛,步行一百多華裡,在鄉村人吃夜飯的時光,從秦嶺北麓淺山區的種牛繁育場,走回坐落在南塬坡根、小河岸邊的馮家灘來了。
一路上,怕把這八頭寶貝種牛累着,他不敢驅趕得太急太緊;為了防備惹下麻煩,他跑前跑後,用樹枝訓戒偷偷把舌頭伸到路旁麥子地裡的畜生。
一百多裡路走回來,腰酸腿疼,口焦舌燥,他感到累極了
雖則累點,小夥子的心勁卻不見稍減。
種牛買回來了,秦川牛繁育點的牌子,明天就可以在馮家灘三隊挂起來了,計劃中的第二項隊辦副業也落到實處了。
半圓的月亮貼在南塬上空的天幕上,河川裡彌漫着吐穗揚花的麥子散發出來的氣息。
朦朦月光下,牛娃站在村外溝口的土橋上等候他,嘴裡嚼着馍,口齒不清地迎接他說:“呀呀!你跑得真快!我估摸你得到半夜才回來。
”說着,把馍塞進口袋,大聲驚呼,“好大的牛啊……”
馬駒笑着說:“我一路沒敢耽擱,趕着這些活寶,進不成食堂,坐不得茶棚,碰到有水草的地方,歇緩一陣兒,這些家夥又亂跑……”
“好咧。
你快回去吃飯。
”牛娃從馬駒手裡接過一頭公牛的缰繩說,“你吃罷飯,咱還有好些事要商量哩!”
“磚場開窯了嗎?成色咋樣?”馬駒迫不及待地問。
“沒開。
”牛娃的口氣瞬間變冷了,“馮大人給兒子結婚,大家都去喝油水去了!”
“吃一頓好飯,能飽一年嗎?”馬駒也有點生氣,“你給德寬哥說,今晚加班開窯。
三拖兩拖,趕收麥子前,第二窯貨裝不進去了。
好多事都壞在計劃不能執行……”
“好。
我在飼養場等你。
”牛娃痛快地答應着,接着又神秘地笑着催促,“你快回家吃飯。
大叔今日間了我不下八回,等你回來……”
“啥事?”馬駒才出門一天,想不到有什麼事讓父樣這樣着急,“他沒說有啥事嗎?”
“我看……八成是……給你瞅下媳婦了……”
牛娃說着,哈哈笑着,吆趕着牛群朝飼養場走去。
馬駒走進村子,朝自家門樓走去。
父親在街門外的皂英樹下站着,煙鍋的火星一閃一亮,未等他開口招呼,已經用親熱的口氣說話了:“噢呀!馬駒回來了,快回屋吃飯。
”說罷,搶先幾步走進街門,傳報式地朝裡屋喊,“馬駒回來了,快給娃下面——”
馬駒剛走進院子,父親又喊:“給娃端洗臉水!”母親在小竈房裡連着應了兩聲,聲調也是歡悅的。
馬駒怎能讓母親眼待自己這樣的大小夥子呢!他趕忙自己打了水,噗哧噗哧地洗着臉。
父子間平日裡很少有在一起親親熱熱交談的時候。
他當他的支書,他幹他的隊長。
父親很少過問兒子在三隊工作的成敗,無論他外出或者在家,遲回早歸,父親向來是不屑于過問的。
父親今晚的情緒一反常态,這是怎麼了?真如牛娃所說的有人介紹對象來,也不必這樣高興嘛!現在,小院裡又傳來父親和母親的争執:
“給娃撈幹面!”
“娃跑了遠路,吃湯水面好……”
“小夥子吃湯水面,不耐饑喀!”
“那你去問……看娃愛吃幹面,還是愛吃湯水面……”
父親居然不厭其煩地走到廈屋門口,認真地征詢兒子的意見來了。
到底是咋回事呀?馬駒覺得好氣又好笑,随口說:“幹的湯的都好。
”
農曆四月的夜晚,濕潤的夜風令人心胸舒暢。
母親把擺着醋瓶鹽碗辣子碟兒的小瓷盤,擱到院子裡的小飯桌上,端來一碗飄着蔥花的清湯細面。
父親坐在矮腳小凳上,咂着旱煙袋,和母親同時交口叮囑他調好調料,菜要多放些,辣子調重些飯更有味……
整整一天裡,馬駒啃着自帶的幹馍,喝着山泉裡的涼水,早已渴望有一碗熱呼呼的醋辣細面了。
馬駒喜歡地吃着,滿碗飄浮着一層紅豔豔的油潑辣椒沫兒,喉嚨裡發出呼嗜呼噜的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