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大隊幹部去幹,劃算不劃算呢?”王書記攤開手,比劃着,企圖說服急于把兒子塞進汽車駕駛室的老支書,“一個合同工,一個司機,好找!一個好幹部,可真是不好發現培養哩……”
景藩老漢看着王書記在房子裡踱來踱去,知道他為馮家灘大隊新的幹部人選在傷腦筋。
你越是強調好的農村幹部不容易培養,他就越是急于把兒子從馮家灘弄出去,一旦把腿伸進這個泥沼再要拔出來就難了。
他的腦子十分清醒:決不能松口!便回答說:“合同是臨時的,有了機會就能轉正。
”
“轉正……不那麼容易吧?”王書記表示懷疑,“單是城鎮青年,也是以參加集體性質的企業為主,農村戶口的青年,要轉辦正式工人,不好辦哩!”
“人說,複轉軍人當中的困難戶,國家照顧哩!”景藩老漢說,“咱……困難得很呀!”
王書記不再勸解了。
看景藩老漢那麼固執,把話再說得硬些,可能要傷這位老同志的感情哩。
馮家灘黨支部書記馮景藩同志的狀況,他是清楚不過的:身體欠佳了,思想也難以适應已經發生了急劇變化的農村工作。
老漢把三中全會以後黨在農村經濟政策上所作的重大調整,看成是對合作化的否定;把責任制總是叫成分田單幹,那不僅僅是口語上的失誤。
這種思想狀态,不是馮景藩老漢一個人的特殊反應,和他年齡相仿的那一批“老土改”,大部如此。
他想在馮家灘把老支書換下來,安置到适宜他工作的某個社辦單位去,拿一份雖然不高、卻可以保證老漢晚年生活的薪金,革命不能無情無義啊!現在,老漢堅持要把兒子弄出去當合同工,公社書記的計劃被打亂了。
他想想之後,忽然問:“馬駒自己願意去嗎?”
“願意。
”馮景藩毫不含糊地回答,“他在部隊時學會開車技術。
他愛開汽車……”
“那好。
馬駒願意去開汽車,就去吧!”王書記作出決定了。
憑着多年來的農村工作經驗,他深知一條:把那些根本不安心農村工作的青年勉強留下來,沒有一個能把國家和衆人的事情辦好。
他暢快地告訴老漢:“你到辦公室去蓋章吧!就說我同意馬駒走……”
“好。
”景藩老漢放心地說,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在馮家灘暫時撐着。
奶牛場……去不去……沒啥……”
“你還是去奶牛場。
”王書記盯着老支書說,“按咱們原定的意見,不變。
我已經給奶牛場打過招呼了。
”
景藩老漢張了張嘴,沒有說出話來,低頭走出王書記挂着竹簾的房門,來到熟悉的公社院子裡。
解放前,這兒原是河西村的一座廟堂。
解放後,泥像被搬掉了,門口挂上了河西鄉人民政府的木牌。
景藩老漢的入黨宣誓儀式就是在“佛爺殿”裡舉行的;被搬走佛像的牆壁上,挂着鐮刀錘子圖案的黨旗,他曾經和河西鄉第一批加入黨的莊稼漢子們莊嚴地舉起攥緊的拳頭……他走在已經擴大了住宅面積的公社大院子裡,心裡很不自在:王書記分明在為馮家灘大隊黨支部的後繼人選發愁,為什麼卻不同意讓景藩老漢暫時撐住局面的意見呢,唔呀!在中共河西公社黨委王書記的心目中,是不是已經把他看成是一個累贅了呢?
真是令人寒心哪!想當年,馮景藩在馮家灘辦起河西鄉第一個試點社的時光,鄉上縣上領導們嘴裡喊着他的名字的聲音,夠多親切!你王書記調來河西公社才幾年?你知道馮景藩為了辦農業社熬過多少心血?你知道馮景藩在三年困難時期領着社員大戰小河灘的壯舉嗎?你知道馮景藩從縣裡鄉裡領回去多少獎旗錦标嗎?你知道中共馮家灘支部書記在“四清”運動中挨打受罵的委屈嗎?你知道馮支書挂着木牌被鬥争了七七四十九回而沒有叛黨的情況嗎?馮家灘生産搞不上去,怪他還是怪“四人幫”呢?……馮景藩走過院子,心裡好恓惶!老了,成了讓王書記嫌棄的累贅了!自己還有什麼意思在馮家灘去撐那個局面呢?走到辦公室的門口,老漢從腰裡掏出會計馮三門寫下的介紹信,毫不躊躇地走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