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師走進我的宿舍,笑笑,一點也不難為情:“咱們談談心。
”談心本來是同志們一種自覺的交流感情的需要,那時卻帶有某些令我膽怕的味道,然而又不敢拒絕。
不管這場談心成功與否,我和李老師總算說話了。
這對我來說,也覺得稍有寬釋,畢竟是在一個辦公室進出。
時過兩天,李老師又約我到他屋子去坐坐,我去了。
剛進門,屋裡坐着一位陌生人。
李老師介紹說:“我的大哥。
”接着告訴我,他的大哥剛剛從縣上調到這個公社來當書記了。
他的大哥很客氣,早已站起,給我遞上一支煙。
我受寵若驚。
那時節,我是自慚形穢的,能受到公社書記的這樣客氣的禮待,自先誠惶誠恐了。
我坐下,對着他劃着的打火機,點着煙,卻不知說什麼好。
李書記間我的家庭狀況,兒女、妻子、父母,工資收入,生活狀況。
我盡可能用最簡短的話回說清楚,而且一律都說成“可以湊合”,不需要麻煩打攪别人幫助解決什麼困難。
“公社搞了一批機動糧,解決機關裡一些同志家庭吃糧的困難,你晚上帶一條口袋,到公社會計那兒去。
”李書記說,“我給他招呼一聲。
”
“我家糧食夠吃的。
”我說,“感謝您關照。
”
“我聽他說你家吃糧很緊張。
”李書記指着他弟弟李老師說,“我聽他說你是個好人,你們關系不錯,所以……不要客氣。
”
我不敢再拒絕了,這裡頭似乎牽扯到我和李老師剛剛經過談心所取得的感情和關系上的初步彌合……
“要不是這樣吧!”李書記站起來,“我給你們弄好,放在我的房子,你回家時從我那兒帶走,免得在學校造成影響。
”随之給他家老二說,“晚上你把口袋送到公社去。
”
也許是李老師對于《藏舟》事件果然懊悔了,以此來補救他的良心?李老師去公社給他大哥送口袋去了,我坐在房子裡,很不安靜,左猜右想。
如果不是良心發現,何以又要給我弄這些糧食,而且是公家牌價。
當時的糧食,那是緊張而又緊張的。
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我可以不必再計較了,作為特殊的社會環境中的不正常現象,予以忘卻。
“嗒嗒嗒。
”
有人敲門。
我拉開門,珍珠站在門口,正在月亮光裡鎖車子。
“我來請你給我出點主意。
”珍珠一坐下,似乎很急,氣也有點喘。
我給她倒下一杯開水,放在桌上。
她變了,幾年不見,已經完全由一個小姑娘長成一位俊秀的大姑娘了。
她似乎知道自己長得出衆,所以更多一層拘謹,比唱《藏舟》時拘謹多了。
她的豐滿的額頭上撲散着劉海,兩道黑黑的眉毛朝鼻梁上方擠來,眼裡現出一絲焦灼的粉紅絲膜。
什麼事難為她了呢?
“公社調來了一位李書記。
老師,你認識他嗎?”
“見過一面。
”
她頓一頓,揚起頭,像是下了決心:
“他托人給我提親……”
“和誰?”我問。
“他兒子。
”
“噢!”我問,“你沒見過嗎?”
“見了。
”珍珠說,“是個跛子。
”
“噢!”我一驚,又問,“人品怎樣?”
“流裡流氣,都二十八了。
”珍珠說,“那天,介紹人把他引到我屋,三句話沒說完,就動手動腳……”
我的心失掉了平穩,砰砰跳了。
可是,婚姻之事,我怎麼說呢?想想,我忍住氣說:“這是你的事,由你做主,自己做主吧。
”暗示是很清楚的。
“我的主意沒亂。
”珍珠說,“我爸我媽都很害怕,要我答應這樁事呢!”
“你父母都是社員,務莊稼的,怕什麼?”我說。
“聽人說,李書記原先給兒子強訂一個媳婦,女方不願意,父母倒黴了,尋縫找岔,開會批鬥,老漢氣瘋了!”
“你要征求我的意見……我說……”我說不順暢,心裡憋得慌,“自己一定要有主意。
”
珍珠感激地點點頭,流出淚花來,說:“你要有空,到我屋,給我爸我媽開導開導。
”
“行。
”我說。
珍珠走了。
我送她到校門口,看着她在月亮下漸漸模糊的身影,長長籲出一口惡氣。
剛回到屋裡,一支煙沒抽完,李老師進來了。
他笑着,親熱地笑着,活像刁德一。
我知道他和他的書記哥給我糧食的原因了,也明白他找我談心的真實動機了。
果然,他一開口,就說到婚事上來:
“那女子信賴你,你是班主任,給咱侄兒幫幫忙。
我和家兄日後給你幫忙……”
我真想說:把口袋給我!立即給我!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