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薪嘗膽,自強不息。
”
他鑽在那間小廈屋裡,除了吃飯、拉屎和尿尿,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免得因看見父親和母親汗流浃背的勞作而動搖。
這年秋後,南村新選上一位隊長南恒,按輩份該叫他哥哥。
南村換過多少任隊長了,社員的日子照樣難過。
他把自己埋沒在一堆堆演算紙當中,并不留心窗外的街巷和田野上有什麼動靜。
村巷裡和田野上的響動,通過門窗,通過父母在小院裡的唠叨,傳進小廈屋來了。
為收回前任隊長(新任隊長南恒的親哥)侵吞的集體财産,南恒和他鬧翻了。
土地承包了,大鍋飯停夥了。
種牛場籌辦起來了,磚瓦窯冒煙了,藥材種子破土而出了。
南村街巷裡多年來彌漫着的灰敗氣氛,被一種歡騰熱烈的氣流所代替,從門和窗戶沖進小廈屋來了。
南恒那現着急迫神色的眼睛,在書頁的字行間閃動。
他幾次強迫自己坐下,抄起鋼筆和演算紙,又總是把心力收攏不住,終于從書桌邊站起來,把書籍和演算紙收攏到一堆,塞進了箱子。
他背上背簍,上山揀羊糞去了,投入到新隊長發動的積肥熱潮中。
娟娟連着來了三封信。
他在回複第一封信之後,就狠着心再不回信了。
她跟着當校長的爸爸,在西安補習功課,下決心繼續考下去,直到最終走進某學院的大門。
生活已經使他們各各走向自己的天地,一切不切實際的奢望,對于南小強來說,沒有必要啰!
自行車愈來愈近了。
黃衫,藍褲,頭上一頂紅紗巾。
煙霧般的暮霭,遮不住那閃動的豔麗的紅紗巾。
南小強的心加快了跳動的節奏,一低頭,看見膝蓋上露出的一串串棉花絮兒,那是山野裡的刺蓬和石刃擦劃的結果。
兩隻手,被酸棗刺紮得血印疊着血印,活像兩隻烏鴉爪子。
沒有鏡子,可以想見灰塵和汗水已經打扮出一副怎樣的尊容了。
怎麼偏偏在此時此境裡遇上她了呢?
想躲避也來不及了。
小強放下背簍,背對着公路,讓高高的背簍遮擋住他的身體,好強的年青人啊,掩不住心裡那一絲弱點。
自行車軋軋軋的響聲從背後響過去,拐上丁字路口了。
他想扭過頭去,看看在大城市裡呆了一年的女同學現在是什麼模樣了,卻終于沒有擡起頭來,隻是盲目地揪着幹枯的草葉。
“南小強!”
聽見一聲呼喚,鈴铛似的悅耳,他慌忙站起,幾乎将背簍撞倒了。
她已撐起車子,蹦蹦跳跳,站在當面了。
“唔……你……走親戚去咧?”
她沒有回答,雙手扶住背簍,瞅着小強,眼睛浮動着憂怨,浮動着疼愛,很動人的神色。
半晌,才問:“就這樣背回去?”
“就這樣……背回去。
”
“還有十裡路哩!”
“十裡,不遠。
一會兒……”
“用架子車拉上,多輕嘛!”她建議。
“沒有車子。
”他老實相告。
“我家裡有。
”
“劃不着折騰,背回去算咧。
”
“就知道出笨力!”娟娟說,是那樣一種動人的口氣,“背簍就放這兒,沒人偷你的。
”
南小強沒有力量再執拗了,坐在自行車後座上了。
天色暗下來,灰霧把村莊和田野遮罩得迷迷蒙蒙。
小強端端直直坐在車後座上,那黃衫罩着的花棉襖裡,有一股溫馨的氣息透進他的感覺裡來,隻覺得一天的疲勞已經消散了。
“聽說你們村新上任的隊長很厲害。
”
“是厲害。
”
“聽說訂了個五年規劃。
”
“對,五年規劃訂下了。
”
“聽人傳,你們隊長說:農民娃,招不了工,考不上學,做啥呀?務莊稼。
把農村辦好,農民也要穿皮鞋,戴手表,住洋樓!是這樣說的嗎?”
“有這話。
”南小強說,“你咋知道的?”
“人都說哩!”娟娟說,“這話說到農村青年的心尖上了。
有志氣!”
“沒志氣不行嘛!”小強覺得自如了,話投機了,“我們村……”小夥子們找不下對象的話,他不好意思說出口來。
“所以你不考學了。
”
“嘿嘿……”
到王村村口了,倆人先後跳下車子。
“我在這兒等着,你把車子拉來。
”
“到家裡去嘛,走到門口了。
”
“不咧……”
“怕啥?”
“我這樣……”小強瞅着自己渾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