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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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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節令已過小滿,交近芒種,正當午時,一天裡太陽最毒的時光。

     從楊樹和柳樹濃密的枝葉遮罩下的河堤上,傳來鐵刀剁擊木闆的鈍重的聲響,咣……咣……咣……刀聲裡,攢着勁,又似乎帶着氣。

     伴着刀剁的響聲,有人在罵人! “給我頭上挽套枷……龜孫!” 楊樹和柳樹已經變得墨綠的葉子,在順河而下的微風中,輕輕搖曳着。

     這是馮家灘三隊魚池管理人馮二老漢,讀者諸位在《第一刀》裡已經見過一面的熟人了。

     二老漢坐在一塊平整光滑的河石上,汗漬把石頭表面已經浸潤得紫紅油膩了。

    他左手抓過一把青草,按在腳前的木闆上,右手攥一柄彎腰長刀,剁着青草。

    剁着,罵着。

     老漢罵他的親門侄兒——年初上任的三隊隊長馮豹子,以及和他共事的那一班幹部。

    他們給馮二老漢立下一紙合同:聯産計酬!要是魚池裡撈不出貨來……唉唉!一紙合同把二老漢緊緊拴捆起來啰!“熊管娃”的逍遙日月過不成啰!二老漢收拾起丢棄多年的草鐮和刀片,挎上葛條大籠,自打草芽兒一冒出地皮,一天三晌在河灘裡,渠沿上,挖着割着;剁碎,再撒到魚池裡去…… 曾經修剪得整整齊齊的短須,荒蕪了;頭發也長了,居然抽不出時間到對河小鎮的理發鋪兒裡去剃掉;永是幹幹淨淨的灰色棉粘布衫,肩頭和脊背上,透出一圈一圈幹涸的汗痕;前襟和袖時上,沾染着泥土的黃色和青草的綠汁。

     草剁完了,二老漢的嘴唇也罵得幹澀了。

    他把碎草攬到籠裡,順着河堤,朝魚池走去。

    河川裡已經泛起黃色的麥田裡,剛剛插上新秧的稻地裡,綠色遮不住地皮的棉田,河灘直通村莊的白楊甬道上,空無一人。

    布谷鳥從湛藍的天空掠過白楊樹梢,留下一聲聲急切的呼喚,布……谷…… “嘩……”一把青草撒出去,那些小生靈兒從魚池的四面八方一齊彙集到食箔周圍來,叼起一片草葉,又沉入水裡去了。

    二老漢笑了。

     撒完青草,二老漢蹲在魚池邊,惬意地觀賞着綠水中活躍着的生命…… “娃子們!想整我嗎?倒給我弄得一件祐事!等我抱上一摞票子的時光,哈呀……我馮二靈着哩!” 二老漢在水裡洗了手,走上河堤,瞅着通往村莊的大路,女兒小莉該送飯來了哩。

    他為了防備城裡來的那些釣魚客,一天三頓,由女兒或老伴兒把飯送到河灘來,肚子空空兒,四肢酸困,他想打個盹兒,餓得合不實眼。

    想和誰說說閑話兒,午飯時光,鬼才到這蒸熱的河灘上來呢! “老二!” 聽得一聲叫,二老漢一回頭,異姓同輩的劉紅眼老漢,從背後的河堤上走到跟前。

    這是個專長說媒的人物,肯定是說媒回來了。

    他托劉紅眼給女兒小莉“尋向”的事,怎樣了呢? “老不死的,把煙包掏出來,喉嚨癢得受不住咧!” “說媒吃得嘴饞了,盡幹鏟!” 倆老漢一見面,先笑罵一陣兒,心裡舒服。

     二老漢把煙包遞過去,半是奚落的口氣,“又給誰家說媒去咧?吃得幾碗?” 劉紅眼睜大似乎根本就沒有長過睫毛的紅眼,拿腔捏調地說:“開會,在公社裡。

    ” 二老漢不屑地撇着嘴,十分好笑,走東村串西莊的說媒老漢,到公社開什麼會!裝什麼大貨! 劉紅眼卻神氣地說:“公社成立什麼婚姻介紹所,約請我去當參謀哩!”二老漢真是有點吃驚,忙問:“唔!那就該去公社上班咧?” “對。

    ”劉紅眼神氣地說。

     “是掙工資嗎?” “掙。

    ” “多少呢?” “還沒說定。

    ”劉紅眼說,“先叫上班。

    ” 二老漢瞅着對方,那臉還是往日的歪歪皂角臉,下巴上還是稀稀疏疏幾根黃胡須,那雞屁股一樣紅的眼睛仍然沒有睫毛,這樣的人物居然要進公社機關上班了!而僅僅在幾年以前的幾十年裡,劉紅眼還一直是個被人嘲笑的角色,雖然兒女的婚嫁總免不了求他幫忙,而當婚事告成,人們都反過臉來嘲笑劉紅眼了。

    跑腿耍嘴說媒,在一般莊稼人的印象裡,應該跟吹鼓手劃為一等,雖然家家都免不了需要他們幫忙,卻并不能獲得人的尊重。

    每當村子裡來了工作組,劉紅眼也總是躲躲溜溜,有一回可真就被揪到台上去交待:圖了多少财禮?買賣婚姻!這樣的人物,居然要騎上車子,穿上四個兜制服,進進出出公社機關大院當幹部去了。

    二老漢心裡似乎有點不大舒服,嫉妒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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