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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歧照書信和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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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養的孤兒,5歲起與她生活。

    幼小時的我,隻想知道,如她這般默默行進百無禁忌的人結局又将如何。

    她是花園院牆盛開的粗壯海棠,我是雲團般花朵倒映在地面砂土上的陰涼。

    她比我大22歲,但這不代表我無法觀測她與我自身的命運。

     24歲時,我選擇跟同年齡年輕女子不同的道路,早早結婚,跟一個男子去南半球,生下孩子。

    對我來說,一生所有重要的事情,在很年輕時就迫不及待做完,仿佛它要推進我的生命使之短促。

    時間有時看起來迅疾,稍縱即逝。

    有時它顯得很長,令人心生厭倦。

    我依舊會偶爾困惑于該如何度過這一生。

     你在記錄,書寫,一覽無餘。

    每個人不過活在屬于自己的深淵邊緣,寂寞至此,有時空氣似也發出絲絲嘶鳴,真是緻命。

    今日,我打算對你起頭,無論你意向如何,我将繼續之後的内容。

    關于我和我的母親的故事。

    我的名字叫沈信得。

     她在郵件中附寄一張照片予我。

    曝光過度,邊緣有重色陰影。

    貌似在熱帶區域,灰藍色木百葉窗殖民地風格建築。

    女童雙手放在玻璃窗上向外張望,直直黑發,劉海齊眉,穿白色蓬蓬紗裙子。

    發絲肩頭閃爍光斑。

    低矮硬木衣櫃卵形鏡子映出正在拍照的女子,穿一條鴿灰藍布拉吉,頭發編成絞辮盤成發髻,光腳,手裡執一台哈蘇手動定焦相機。

     鏡子旁邊是法式拿破侖時期造型的橡木椅子,纏枝花卉圖案綢緞墊子顯出舊損。

    椅背上垂搭軟綢披肩。

    地毯上有一對粉白色絲質芭蕾式圓頭鞋。

    窗台上落滿火樹烈焰般密密簇簇紅色花瓣。

     照片白框右下處,一行鋼筆手寫小字:老撾,琅勃拉邦,Naya。

    信得5歲。

     日期顯示這張照片拍攝于24年前的5月。

     9 這照片中的大人和孩子看起來着實詭異,仿佛和時代脫節,也和人世無關。

    我對别人的故事已不感興趣。

    當你随着閱曆和知識積累,了解人性結構,就會逐漸明白,所有故事大同小異,不過時地和因緣的細節略有出入。

    日光之下,并無新事。

    人無需強烈的好奇心。

    在各人身上碾壓過的規則和秩序,最終均來自同一種力量。

     隻覺得這張照片顯示出的異國情調優美寥遠。

    這對母女的形貌神情,也不是街頭任意出現的普通人。

    她們仿佛不是中國人,也不是别國人。

    沒有國界的區分。

    是兩個自然人,隻被内在的心靈的河流推動,并随之漂泊。

     我為這封電子郵件另辟出一個文件夾,專門存放。

    在被人世遺忘的古都,在被人世遺忘的處境,沒有人記挂、問候、撫觸、相愛。

    有來自遙遠他方的訊息,穿越海洋和國界,抵達電子信箱,這便是暫且可流連沉浸的小處花園。

    如果有噴泉,有樹蔭,有花叢,有鳥鳴,我樂意在此小憩。

    聽一段大同小異的故事。

    來自大洋彼岸地球另一端的陌生女子的回憶。

     也許她的回憶,隻是一個與人世選擇彼此遺忘的人,需求另一個相同的人的收留。

     同時,繼續在這座獨自存在的城市裡,整日寫作小說。

     10 我看到書中的女主人公,周慶長,在逐日增加字數的Word白色底闆中凸現而出。

     她是活在現世的女子。

    出場時27歲。

    暫且把背景地放在上海。

    上海是東南沿海所能見證的最為典型的中國城市。

    如同一座封閉而隔閡的島嶼,持有無國界般被西方沖擊豐富動蕩的過往,野心勃勃對金錢和物質狂熱追趕而意興闌珊的現在,以及虛空底色之上茫茫海洋般的未來。

    它是一座保守的穩固的華美的勢利的城市,也是一座驕傲的受傷的無情的柔韌的城市。

    負載斷裂曆史,被鬥志昂揚茫然失措的人群改造。

     周慶長27歲時,生活在上海。

    她當下的使命是愛與被愛。

    這是一次重要的但并不代表惟一和終結的旅途。

    是她作為平常人的生命中,幾個有限的注定的任務當中的一個。

    它已降臨。

     在3年停頓之後,重新動筆,我并未選擇貌似壯闊或起伏的主題。

    也許我認定一個平常人的内心,其内裡是一個波瀾起伏無限大的世界。

    周慶長的感情和心靈,在某種想象和暗示中,已對我打開很久。

    如同宇宙的暗物質,無法辨證凸顯,但它的确已用盡所能持有的全部的時空感的沉默和存在,等待我進入。

     并與之核對,确認,拼湊,成形。

     此刻。

    我看到她郁郁寡歡的眼神,肩頭骨骼的單薄形狀,鎖骨凸起如同雙翼,長發發絲有岩鳳尾蕨的清淡氣味。

    她搖擺不定,漸行漸遠,身體和靈魂動蕩水波、火焰、煤炭、金屬和種子的聲響。

    我看到她14歲時無意進入隻能探索獨行的一條隧道,在道路盡頭眺望光源、花影、飛鳥的蹤迹。

    她在情愛與意志中執拗穿行的寥落身形。

     我看到手指間流瀉而出的文字,攜帶着幽暗和不确定,在産生瞬間即刻堕入水中,發出撲撲碎裂微小聲響。

    如同一種死亡。

    一種新生。

     我看到自己在這個世間的無所作為。

     我清楚意識到在這樣的時刻,自己,一個異國他鄉的陌生女子及她的記憶,一個想象虛拟之中的年輕女子,彼此之間命運的脈絡和屬性各自分裂卻密不可分。

    如同晚春綻放的花楸傘房狀花序密集白花中的一朵。

    我們在時空隔離層面各自存活,意義不過是為了呈現這個世間形式卑微而涵義獨具的生命秩序的組合。

     在此刻。

    我們已各自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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