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五章 信得 清遠山

首頁
    可以随時離開。

    也可以随時留下。

     女子說,人與人在一起,有兩相厮守的現在就已足夠。

    時間有限,獲取當下哪怕隻有一刻歡愉,都是财富。

    此刻擁有伴侶,并肩面對良辰美景,人生即使是一段迢遙長途,通往無底深淵,也暫且放下。

    沒有過去。

    沒有未來。

    所有創痛和離别把它推遠,推遠,推到下一刻邊緣。

    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

    晝長苦夜短,何不秉燭遊。

    說得也不過就是這些。

     那一刻,琴藥卧倒在她身邊,身上蓋着毛毯。

    貞諒用手輕輕撫摸男子的耳鬓和額角,臉頰浮出紅暈,喝得微醉。

    一頭濃密黑發長長傾瀉下來。

    她記得貞諒臉上這種熟悉的表情,臉上淡淡含笑,眼神裡卻有無盡深沉的哀恻。

     她說,不知為何,我後來很少想起那一天。

    但屬于它的記憶,有時會突然刺人夢魔,讓人渾身一凜,不知道人生已經行至何處。

    我記得那些簇簇白色花樹,融入夜色發出光芒。

    滿山遍野的花朵,失去白日急躁劇烈,在月色中沉寂如同大海。

    晚出覓食的夜鹭,在遠處糊邊發出刮刮深沉叫聲。

    一輪皓月,無限清輝。

    人與花,花與月,月與地,地與空,兩兩相望,意興闌珊。

    隻覺得所有語言俱化為烏有。

    天地渾然一體,萬物昌盛寡言。

    戀愛中的女子,笑中帶淚,容忍和觀望生命無法自控而又甘心情願的淪陷。

     我知道天下所有的宴席都有終結。

    但依然希望這一刻,這注定破碎成空的豐美和悲袁,永無停頓。

     琴藥沒有世俗所得。

    賭博,跟女人調情,吃喝玩樂,随意搬家,沒有固定工作。

    有時落魄,有時豪邁。

    不定時,他看望她們,帶着釣到的碩大妒魚或采掘的新鮮野菜,做晚飯,整理花園,聊天喝酒。

    随心所欲,對感情不粘纏,也無歸宿。

    從不留下來過夜,哪怕淩晨兩點,一定驅車離開。

    如同一種形式和象征,不願意放棄野性的疆域,無意在他人天地留下憑據。

     貞諒從不試圖去控制左右男子的心意,來則來,去則去,不透露情緒化的需索,不下判斷,不做束縛,聽之任之。

    他在,這房子裡有無盡活力。

    他走,她固守自己位置,專心織布,維系照料日常生活。

     看起來隻是淡然無心。

     她無法得知一個成年女子的内心。

    隻看見她平靜自控的形式,在花園裡勞作,料理生活。

    有時獨自在卧室裡睡覺,長久不出來。

    一個在任何時地保持鎮定自若的人,不免讓人心生惶恐。

    她走進房間,又看見貞諒已起身織布,身姿專注坐在窗口邊古老織機前,滿窗綠樹花枝映襯無止盡般勞作。

    似乎可以把所有未知未解,化解于梭子在空氣中有力而間頓的穿行。

    根根白色絲線纖細強韌,千頭萬緒全部歸于井井有條的經緯交織。

     她的背影走向衰老之中,卻又形同少女。

    這真是詭異。

     她聽見貞諒若有所思,在廚房裡發問,說,琴藥,我們可有道路。

    男子語調冷靜,說,你希望要什麼,貞諒。

    我不是合适固定伴侶。

    賭博為生,不務正業。

    沒有什麼錢,也不熱衷賺錢。

    我不願意生兒育女,兩個人為一個家庭營營役役,無盡負擔。

    你知道我愛你,也許你覺得我給得不夠,但這已是我極限。

    我把所能給的掏了盡光。

    唯獨不想給你損傷。

    這将使我後悔。

     貞諒輕輕發笑,說,其實我要的也不是這個,為何你開始推搪。

     那你要忠實,完整,還是海誓山盟。

    如果你選擇一種淩空孤絕的生活,就要接受這種生活的屬性。

    即使它的底處空洞無着讓人惶然,你也要承當。

    你我無法從生活本身,從感情,從别人身上得到憑靠,人與人之間本沒有憑靠。

    我隻願盡力讓你快樂,我也已做到。

     這番對話之後,他們隔絕一個月。

    揭示太過赤裸直接,勢必傷人。

    即使他們是灑脫的性情中人,也為這坦誠覺得需要暫時回避。

    感性需索更多的交融和消滅,理性卻時時跳出來進行檢視和過濾。

    成人戀情崎岖幽微,需要力氣。

    生活中若缺少幻術、欺瞞、假相、隐藏,隻能拿出更為黑暗和強大的勇氣,赤足踩上剃刀邊緣行走。

    這一對男女恰好秉性相同,他們都隻要真實。

     她問貞諒,你想要跟琴藥厮守嗎。

     貞諒答非所問,說,我是一個逃遁者,别人向前,我在後退。

    背後不過是廢墟。

    我帶着你走來走去,已不知道還可以再去哪裡。

    去過那麼多地方,你可能數算清楚抵達過的旅館,栖息過的睡床,邂逅過的路人,流連過的風景。

    其實我心裡很清楚,無法在意任何長久或結果。

    隻要此刻真實存在,心中有誠意,即使是注定無常的快樂也要信任。

    信得,你在生長,我卻覺得勞累困頓。

    那也許因為我在變老。

     她内心刺痛。

    說,你不會老去,貞諒。

    你一直在往前走。

     女子陷人思緒裡,惘然不顧,輕聲說,你是孩子,因此覺得時間充滿可能性與變化,前景總是有餘裕。

    但終有一天,你發現它其實是黑暗牢籠,周圍漂浮無數肥皂泡沫,五顔六色,光怪陸離,沒有什麼存在是堅固不變。

    我們沒有自由,也沒有依傍,不過是擊打泡沫。

    如同我以勞作麻醉自己,孑然一身。

    但這一切終究何時才到盡頭。

     她說,以前琴藥沒有出現,我們也在存活。

     是,每一個人都要做好獨自生活的準備,因為我們獲得愛的機會稀少和困難。

    有多少人,一輩子無法得到機會感受身心交融的喜悅。

    我得到了他,這是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