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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晨一點半。
所有節目結束,曲終人散。
慶長一直喝酒,已完全癱軟。
Fiona也喝得多,卻興高采烈乎舞足蹈。
她想跟清池離開,但清池堅持先送她和其他人回家。
慶長趴在後座上,一動不能動。
她不知道車子開了多久,她陷入昏沉。
當她醒過來,車廂裡隻剩下她和開車的男子。
汽車行駛在空曠無比的高架橋上,速度飛快,風聲凜冽。
前方開闊夜空呈現靜谧的灰藍色,有稀薄星辰,汽車雨刷呼拉呼拉劃動。
她低聲詢問,我們要去哪裡。
男子沒有回頭應答,隻是伸出一隻手,沉默握住她的手。
汽車向沒有盡頭的公路前端奔跑。
她模糊記得他在酒店車庫停了車。
抱起她。
進電梯,走過漫長環形走道,開門,進入房間。
他把她放在一張松軟舒适的大床上,溫暖的羽絨被子簇擁住她。
她睜開眼睛,昏暗中有亮光,他的臉低俯向她,這樣俊美,這樣親近。
她仲出一隻手,輕輕撫摸他臉頰,眼眶裡全是無知無覺的淚水,内心痛楚而又麻木,無法感知到理性。
她輕聲似自言自語,說,我們之間可會有道路,可會有未來。
你會傷害我,不要靠近我。
放過我。
他疼惜地撫摸她的臉,聲音發啞,艱澀地說,你睡覺,慶長。
你先睡着。
他的身上散發出熟悉氣息。
潔淨皮膚與香水互相融合之後暖和而清淡的味道。
有一個瞬間她以為又回到6歲的童床,正與母親告别。
母親給予她諾言、贊美、擁抱、親吻,然後不告而别。
這個世界該如何去信任,感情又如何去奢望它的久長和安穩。
她告訴自己,她已27歲,她遇見一個男子,她在愛與被愛着。
這在此刻是讓她安全的事情。
整個人仿佛被一個巨大的硬殼包裹住,這就是作繭自縛的感覺吧。
她問自己。
那麼,就讓自己被抽綁吧,被損害吧。
她不害怕。
她什麼都不怕。
她默默接受他吸吮她眼睛裡的淚水,腦子遲鈍,意識消失,心裡喪失敏感和思慮。
就這樣沉沒于黑陪之中。
醒來時早晨6點。
睡眠沉實漫長幾近失去記憶。
她坐起來,看到一個漂亮的酒店房間。
開放式小廚房,大床,銅框鏡子,寫字桌,灰白色地毯吸收細微回音。
一隻清水玻璃瓶,插着鈴蘭和纖細樹枝。
茶幾上有水果,巧克力點心,英文報紙。
純自的枕頭,被子,床單。
她在床尾鏡子裡看到自己,臉色蒼白,長發披瀉身上,穿着小圓領白色襯衣和粗布褲子。
空氣中隻有中央空調輕微振動聲音。
清池沒有在她身邊,穿着揉皺的襯衣長褲坐在窗邊沙發上。
落地玻璃窗外是浩蕩江水和外灘的萬國式建築,天光一色,盡收眼底。
他見她醒來,走到床側坐下,伸手撫摸她的額頭,默默無言。
這是她所熟悉的眼神。
是的,她認識的男子又回來了。
準确無誤,沒有絲毫偏差。
那個在暮色房間裡凝望她蜷縮在窗簾後入睡的男子。
那個在遠天僻地的下雪夜晚以擁抱貼近她的男子。
那個被她小心翼翼收藏于内心褶皺之中的男子。
那個被她放置了期望、意志和幻覺的男子。
他說,慶長,我該怎麼辦。
我們該怎麼辦。
他的聲音沙啞而困頓,眼睛裡充溢一夜無眠的焦灼血絲。
他把頭埋到她的肩膀上,褪去她身上的衣衫。
窗外此時傳來一聲尖厲而悠長的汽笛長鳴,江面上一艘龐大客輪在陰沉晨曦中正在啟航。
從此地出發,去往彼岸。
後來,他對她說,他覺得她的笑容極美。
如果想有一個比喻,他覺得這笑容是他幼小時經常觀望的掠過天空的燕子。
這是他5歲時在北京的童年記憶中,印象深刻的鳥類。
他家裡居住的四合院,花園裡有一棵粗壯海棠樹,大叢丁香和棣棠,滿架老藤葡萄。
每年春天,燕子在陰涼屋檐下搭起灰白色泥窩哺育幼鳥,穿梭如箭,啼叫輕盈。
這實在是一個少年心中無比豐盛完整的世界。
但現在,在城市裡很少能夠見到燕子。
他甚至懷疑這種鳥類是否已絕迹,或者隻在他的記憶裡出現過。
也許他遺失了生命中最為真實的一個時段,現在堕入的,卻是一場漫長無期充滿虛妄的夢境。
慶長,你的笑容,令我覺得生命真實。
很多次,他說過這樣的話。
當他伏在她的身體上,深埋在她的體内,從她耳側擡起頭來凝望她的時候。
當他用雙手捧住她的臉頰,如同捧住一隻在高山龍膽花蕊中捕捉住的稀有鳳蝶,用額頭頂住她的額頭,輕輕親吻她的眉毛和眼角。
當他們在餐廳裡吃飯,他從不願意與她隔桌而坐,因為覺得離她太遠。
他隻坐在她的側邊。
她知道他在凝視她,故意轉過臉去,佯裝不知。
然後他的手就會仲出來,握住她的手腕,輕聲對她說,慶長,你可知道此刻你有多麼美好。
還有在機場,在車站,在酒店門口,在街頭,在每一個告别的時候,她總是選擇做那個留在最後的人。
目送他直到彼此不見。
她的姿勢都是同樣的。
在人群或空無中,孤立無援地站立着,右手繞過胸前,搭在垂直的左手手臂上,微微抱住自身,仿佛一種倚靠。
睑上露出孩子般無辜而微弱的笑容。
這種記憶到了最後漸漸成為泥土下面生長的根。
他說,我隻能這樣做。
慶長。
原諒我。
我害怕來上海看你的決定,害怕獨自面對你。
我做出種種設計,隻為想看你一眼,又防備自己接近你。
我一直在克制。
我知道我們一旦相愛,傷痛糾葛無法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