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幻覺給予的,是為眼前現實提供一塊紫羅蘭色絲絨布,用以覆蓋、遮擋、掩飾、僞裝,那麼當失去這塊薄布,沒有屏蔽保障,一切赤裸裸雙目清明,你将會看到肉體與深淵之間的距離。
微妙的一線之隔。
遊戲規則是,即使你知道絲絨布背後的黑幕,也要裝做對此一無所知。
并且興緻勃勃繼續推進。
穿着嬉皮士牛仔喇叭褲的電影女主角,在咖啡店裡,輕描淡寫對男子說,我搬出前男友的家,因為他的廚房裡有煤氣爐,對我總有誘惑。
如果我們動一下手指就可以結束生命,那麼世界上的人至少将在瞬間失去一半。
客觀規律從不提供假定,哪怕隻是一個信手拈來的玩笑。
人早已認清自我終結的手段極為困難。
與之相反,苟且偷生,方式更輕省。
試圖穿越現實規則的決心,必須經受考驗,某種力量對此做了界定。
你,不能輕易做到這件事情。
你,要撤銷所有平衡杆以及幻術。
你,要接受真正的無依無靠。
你,要拿出躍入深淵以肉身刺破黑暗的勇氣。
這勇氣與生命方向相背離。
這樣的背叛要受到警示。
因此。
除卻戰争、疫病、災禍、節育等種種幹擾因素,這個世界總是人滿為患。
假設科技和政治最終可以使玩笑成真,那也是人類不應得到的自由。
世界将會為此更為混亂和肮髒。
能選擇自由地死,意味着會有更多的人選擇無所顧忌地活。
失去震懾和禁忌的活,隻會加速一種意願的降臨:天上降下熊熊烈火或者暴雨洪水。
重新洗刷這一切。
時間短促,最終被卸去一切裝備的時刻來臨,需要拿出與它融為一體的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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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失去被幻覺的絲絨布保護的特權,也努力憑借虛妄的一線擱置,摸索于高空中的鋼索,并相信手中意志來源正當,支撐堅定。
卑微處境,随時可能墜入深淵,卻貌似跨越障礙走向前方。
這并非一趟自主旅程而是注定的線路,反複衡量不能得以拖延回避或幸免。
你已到了出發時間。
恐懼即使可以讓心髒破碎,也務必要在這臨界點上,邁出第一步。
遠遠的,她看見他從通道裡走出來。
高大健壯的男子,平頭,藏藍色襯衣,清朗笃定。
他在人群中尤其顯得敦樣。
在機場,每天如流水般穿梭而過的人該有多少。
她在此地,隻為等待和迎接一個男子。
隻有這個人和她的生命息息相關,互相滲透和聯結。
這就是宿世因果所捆綁和牽扯的緣分。
生活中還有什麼其他的事情更為重要。
她不知道。
她隻知道,當他微笑走近她,當他放下手裡的行李箱,伸出手臂緊實擁抱住她,當他熱烈而不避忌地在大廳中親吻她的頭發、額頭和眉毛,當他低聲地說,慶長,我在飛機上想着要與你相見,一顆心驚顫如同跌碎。
當他的情感,如同烈焰把她包裹和燃燒。
此刻的她,在這個濁暗浮躁的世間,才擁有棱角鮮明輪廓凸出的存在感。
她知道自己活着。
她在愛與被愛着。
無可置疑。
這種确認将比生命本身存在更為重要。
他平時商務活動入住江邊昂貴酒店。
這次她提議他去她家裡。
她不喜歡在酒店裡與他相處。
哪怕在高級奢華的酒店,也能夠在枕巾、被單、浴巾、毛巾上聞到生疏氣味,消毒劑漂白劑混合起來的氣味,隐藏其後陌生人皮膚和毛發反複印染之後的氣味。
所有人來去匆匆,隻把此地當作中轉停歇之地。
裝飾一模一樣的房間,看起來潔淨寬敞,令人愉悅,每一件擺設和物品卻沒有絲毫感情。
人住在其中也沒有愛惜。
東西随意擺放,使用過的毛巾零亂扔擲。
行李箱敞開着,随時準備打包離開。
租住場所,再堂皇華麗,内裡卻充滿倉促草率。
如同餐廳裡形式精美的飯菜,無法與家裡親手制作的食物相比,因為缺乏真情實感。
慶長是對生命的真實性持有敏感的人,她認為他們之間的情感是血肉俱存的,不應該在一個公衆冰冷的環境之中依存。
她有抗拒之心。
他這次在上海停留兩個星期,一是工作上有各種安排,二是想陪伴她更長時間。
他接受她決定,跟随她來到靜安寺附近租住房子。
她住28層。
這棟高層住宅已舊損,過道牆壁上全是污迹,角落裡餘留陳腐垃圾的氣味,每一樓層窄小迂回的走廊兩邊,布滿密集住戶。
衣着潦草神情委頓的人,進進出出。
電梯窄小,運行時發出噪音,有狗尿水迹。
慶長是彈性極大的人,可以出沒在任何一個地方。
清潔的華麗的昂貴的,肮髒的簡陋的貧乏的,都能伸展自如。
清池雖然神色平靜,但顯得格格不入。
這不是與他相宜的環境和氣場。
他的高大個子一進入40平米的房子,頓時顯得處處逼仄,轉身都困難。
他沒有不适表示,安之若素。
放下箱子脫掉西服,先參觀她的房間。
極小的廚房和衛生間。
卧室剛好放下一張1米2的床,一個工作台,一排衣櫥,兩把椅子,一個矮櫃。
露台晾曬衣服,遠眺樓群和市景。
陳舊家具都是房東的,書籍密密麻麻,或疊放或排列占據卧室大半空間。
她的生活裡隻有書籍和電腦是重要存在。
對世俗物質沒有占有之心。
她替他放出洗澡熱水,浴缸很小,隻能站在裡面淋浴,但擦拭得幹淨。
她說,你洗澡,我替你去煮咖啡。
她有咖啡機,特意為他去買了咖啡粉。
給他準備了新的拖鞋和浴巾。
廚房裡有一張窄小的兩人位木桌,僅容轉身。
他們坐下來喝咖啡。
桌子上有她買的一束新鮮芍藥,插在白色搪瓷杯子裡,有些熱烈盛放,有些還打着滾圓骨朵。
放在桌子上的棉布茶墊是自己縫制的,兩面雅緻的花色,邊緣有密密手工線腳。
房間裡散亂擺設收集或撿拾的物品,織布,舊碗,畫冊,鑄鐵小佛像,茶具,以及幹的花枝,松果,佛手,蟬蛻,卵石等。
環境簡陋,但到處可見一個内心有審美的女子的情懷。
一面牆上粘貼密集明信片和照片,很多是她在旅途中拍攝,視角獨特的景色和人物。
她去的少數民族聚集區很多,大部分地區極為荒僻遙遠。
他看到那張觀音閣橋的照片。
她也許一直活在自己的天地裡,對世間失望,但從不抱怨。
他走過去,擁抱她,親吻她的頭發。
他說,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