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我至為喜愛你,你可知道。
他問她,為什麼要跟定山結婚,但始終沒有跟他住在一起。
她說,即使結婚,她與定山,也會保持各自獨立。
定山是性格獨特的男子,淡泊,自在,能理解她的個性和狀态。
對他們來說,情感和身體的緊密,從來都未曾有過。
沒有熱戀過。
隻是嘗試在這個城市裡彼此依存。
都來自外地,在上海沒有親人朋友。
定山做飯,與她一起吃,飯後一起打掃廚房,之後她工作,他看電視。
這是他們常有的相處方式。
她說,如果結婚,這樣的人就可以了。
他看着她,輕聲說,慶長,你對這個世間有敏銳和深刻的體會,你的内心豐盛細微和優美,卻為何唯獨對自己的婚姻和感情,如此輕率不經意。
她說,我沒有輕率不經意。
我尊重情感。
所以我告訴你,我要結婚。
我不是别人。
我是周慶長。
我不能以其他任何方式與你相處。
清池。
我們也許需要一些時間,但我的感情沒有中間路線。
非此即彼,黑白分明,清清楚楚。
這是我的方式。
即使現狀和未來混雜不明,未知并且無解,當下每一刻仍值得小心珍惜。
他抛下他在北京的工作、家庭、處境,孑然一身來到她的身邊。
也許知道之間時間無多,現實錯綜複雜,隻有情感單純強烈,暫且過一天是一天。
畢竟決定給予對方時間,試圖再次确認這關系。
整整兩個星期。
每天在一起。
在生活習慣上的确有差異。
他隻喝冷水,喝一切冷的飲料。
早餐吃培根煙肉蛋卷,澆上味道濃重的沙士醬,喝大杯咖啡。
她喜歡熱的茶,早餐喝粥,吃味道清淡的小菜,不喜歡油膩葷食,吃蔬菜水果。
睡覺他要拉嚴實所有窗簾,房間裡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
她喜歡拉開窗簾,讓房間裡有一些昏暗浮動的光影,這樣才覺得安甯容易入睡。
他極為注意衣服的清潔和平整,所有衣物都需熨燙。
她時常去貧困地區,适應把幹燥的衣服直接穿在身上。
她依舊如同在瞻裡時那般,側身獨自蜷縮起來入睡。
漸漸也習慣被要求互相擁抱,牽手入睡。
早晨他要去工作,早起洗澡,她已替他搭好襯衣西服領帶,在廚房裡備好咖啡與早餐。
他吃完,拿起公文包,親吻道别出門上班。
她在家裡收拾,清洗熨燙他的衣服,去市場買蔬菜水果,整理家務。
打開電腦工作。
他在工作間歇會發短信給她,熱烈情感表達始終是他強項。
他喜歡肉食,她對照菜譜,在黃昏時開始炖煮食物,用烤箱做甜點。
窄小房間充溢食物熱騰騰香味,在廚房裡團團勞作,一邊打開收音機聽古典音樂,一邊等待下班的男人歸家。
他是被寵壞的男子,基本上從來不做任何家事。
她什麼都不讓他做。
一切以這個男子的意願為重。
她願意為他做所有的事,隻要他生活在她的身邊,時間歸她所有。
但她知道他最終無法辦到。
所以,她也不會告訴他她的内心情意,隻是盡力照顧他。
他非常之忙碌。
會議和約見不斷,工作随時随地。
但仍竭力推擋應酬抽空陪伴她。
一起去超級市場購物,去古董集市浏覽,去花鳥市場買花草,去電影院看電影,去茶館聽昆曲。
接送她的日語課。
睡前讀舊約給她聽,讀博爾赫斯的短篇小說,一起做智力題,對話并且讨論。
窄小簡陋的房間,充溢着他的氣味、聲息、熱量、言語、欲望和情感。
這一切存在,從未有過的熱烈和飽足。
包裹,纏繞,填充,融合,滲透。
沒有一條縫隙被遺失漏缺。
周末,她留出時間坐地鐵去他南京西路的辦公樓。
在排列高大法國梧桐的街道上步行。
路過街邊賣花人的竹籮,選下白蘭花。
新鮮花朵用鉛絲串起,香氣撲鼻。
暮色陽光灑在額頭和眼皮上,春日暖風使人沉醉。
她穿了薄綢連衣裙和繡花鞋,在玻璃窗裡看見自己滿頭黑發閃爍出光澤。
女人隻能在感情中蘇醒和複活。
這是天性。
若有可能,她願意為這個男子舍棄一切遠行的路途,隻在家裡為他烹煮清掃,生兒育女,等待他回家。
這也是每一個貌似堅強能幹的女子背後,默默發出聲音的期求。
但她如何做到。
等在他辦公大樓的大堂裡,她坐在沙發上,看着手指,因為内心對他的愛,感覺一顆心髒頂撞胸口隐隐生疼。
這是她自己一個人的事情嗎。
這種種歡愉、疼痛、不舍和貪戀。
是的。
愛在此刻隻是她一個人的事。
她看着他走出電梯門,看到她出乎意外一臉驚喜。
從來沒有一個人,或者說一個男子的生命,與她貼近如此親密深切。
她微笑起身向他走去,一邊擦去眼裡隐隐淚光。
兩個人攜手去舊租界小餐廳吃飯。
在街角等候綠燈時親吻。
在夜色中無所事事散步很長時間。
走過幾條大街,抵達一處街角的小小酒吧。
興之所至,攜手進去看樂隊表演,一起再喝一杯雞尾酒。
如此搭建起來的世界,是孤立的,充沛的,完整的。
無需任何其他事物的存在和介入。
僅僅隻是兩人在一起,日夜相守,樂此不疲。
如同少年般的熱戀。
他說,慶長。
你是我一直在尋找的那個人。
每一次。
在他的身體靠近她的時候,她撫摸他後腦的頭發,聞到他脖子皮膚上熟悉的氣息,暫時忘記現實的複雜和破落。
如同第一次,他脫掉她的衣服,迫近她的是意想中健壯清潔的身體。
即使在他靠近的時候,她的腦子裡依然混沌一片,不知道自己意圖何在。
她愛他嗎,她為何和他做愛,以後又将怎麼辦。
完全沒有想到這些。
隻是單純地要與他靠近,聯結,粘着。
他的肌膚和氣息沒有任何生分。
他的身體對她來說,從未告别。
她同時忘記對他的所有疑問。
也許他有權決定她的生命。
因為他們的生命在某刻息息相關,為對方而存在,而不僅僅是為自己。
這樣一種難解難分的肉身的粘連,也許需要神秘而綿長的因緣。
她在樓梯上,跟随他下樓走向燈火閃耀的客廳,那一刻,他肩膀和背部的形狀如此熟悉,似乎她曾用手撫摸過這輪廓無邊次數。
這輪廓讓她的眼睛和心獲得安甯。
與他種種,從無生分、疏遠、脫離。
是聯結的一體被分裂之後的兩部分,斷裂處留有詳白的記憶和線索,期待重新融合。
她看到這傷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