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日久長,創面從未幹涸。
當他們相遇,她确認這斷裂處所有信息一一對應。
妥善,正确,完整。
她是他放在行李箱裡那一本需要在睡眠前獲得安靜的書籍,是他内心小心翼翼保留和保護的一處小小天地,盛放着一簇海拔4500米高山之上強壯靜谧的野生鸢尾。
她與他的現實無關。
她是他的内心僅存最後一抹破損的傷感和真實。
他們在一起,那一刻世間單純至極,像茫茫大雪覆蓋之下的村莊,沒有人煙,沒有俗世的生氣。
擁抱在一起,世界失去聲響。
隻剩餘他們兩個。
他們所能夠做的,隻想做的,是卸去彼此衣衫,赤裸擁抱,讓身心被分裂的兩個界面再次聚集及對應所有在時間裡遊蕩輪回等待良久的信息。
除此之外,沒有其他。
即使現實中他并不是屬于她的男子。
在他住在她家裡的兩個星期,其他人的存在從來沒有被忽略。
他的女人們各司其職,待在各自位置,但電話會打過來,每天數次,非常固定。
她已能分辨她們的聲音,短促穩重的是妻子,女友于姜則年輕活潑,嬌俏可人,有撒嬌的語調和笑聲。
輪換打來電話,傳遞模式各異的問候。
有時他正與她在一起,隻能在電話裡竭力用正常語調向對方解釋:我在睡覺。
我即将要出去吃飯。
我現在開會。
諸如此類,種種借口,隻為迅速結束通話。
剛放下這個,兩三分鐘後,另一個又打過來。
即使在深夜,枕頭下手機也不斷發出接受信息的聲響。
他的女人們始終對他情有獨鐘,從不松懈。
而他,也隻能分成三頭六臂,應對生命裡這幾段至為重要的關系。
也許他不認同這是一種玩弄或者操縱,而是一種多情或者博愛。
對每一個與他有深長關系的女人,他都持有遲疑不決的感情,包括情愛曆史中難以計算的萍水相逢和一夜露水情緣的女性夥伴,比如Fiona。
他自認為從不想傷害她們,也從未曾惡意或者粗暴地對待過她們。
他隻選擇冷淡,回避,拖拉,暧昧。
他等待她們自己離開。
他對她有真誠,因此對她坦白感情曆史。
在身不由己的時刻,選擇接起這些電話,而不是躲避。
當着她的面對其他女人說出為了避免傷害的謊言,冷靜沉着,不露破綻。
他要她接受他真實的自我和情感生活,他的處境,他的狀态。
他是這樣一個男子。
要她自己看到,聽到,接受,明白。
她隻能被迫面對這樣的場景。
一個40歲能量強大的男子,對女人的控制和操縱,接近是一種殘酷。
經曆的刺激實在太多。
有時深夜她無法入睡,看着他擁抱着她,側身而眠,額頭貼着她的臉頰,發出酣沉睡眠的呼吸。
他的厚實腦袋貼着她的臉,如同一個童年期男童,遊戲玩耍至滿頭大汗,皮膚上散發出陽光和野草的腥味。
手指緊緊相握,如此這般粘纏的依賴憑靠。
她在黑暗中會感傷良久。
他們是在渡口一起擺渡乘船的少年伴侶,嬉耍遊樂,不知歸途,已漸漸行至江面波心。
遙遙對岸有無繼續同行的路途,無人得知。
一輪明月升起,天涯就在咫尺。
即使是這樣劇烈糾纏地熱戀着纏綿着,又能如何。
兩個各有歸屬的人,怎樣才能做到對當下和未來界限清楚,而不受到思念的傷害。
呵。
清池。
我們并沒有出路。
但我們要這樣執拗而盲目地,在對彼此的貪戀不舍中淪陷堕落嗎。
時間飛逝。
他歸期将近。
他們之間務必要再有一次交談。
最後一個晚上。
他帶她去外灘奢華的餐廳吃飯。
下班回家,把恒隆廣場的紙袋遞給她,裡面是他給她選的禮物:淺紫色絲絨連身裙,質地精良剪裁出色的高級衣衫。
一雙小牛皮黑色高跟鞋,絲綢披肩,鑽石耳環,全套高級護膚品,香水。
他有足夠心意寵愛她。
難得兩個星期,一直與她過着粗茶淡飯的生活,在蝸居裡苦中作樂。
他畢竟還是希望她成為他的世界裡的女人。
她洗澡,穿上他所選擇的衣飾,化上淡淡的妝,撲粉,抹上口紅。
無可置疑,鏡子中的面容有了嶄新意味。
絲絨是矜持而奢侈的織物。
一不小心就會損傷,污髒,傷口從無隐晦,在反光下呈現出背道而馳的絨毛方向,白晃晃如同疤痕。
好的旗袍繡花鞋襯衣裙子都會采用絲絨質料,但慶長沒有這些。
她穿那條絲絨裙子的方式,如同穿一件粗布衣衫。
搭配球鞋,混搭膽色無可言表。
這是周慶長的風格。
她是他生活裡存在過的女子完全不同的類型。
也許是從未有過的。
那些豔麗時髦的年輕女孩,如同一種标準化的價值觀,芳香悅人,他是置身主流社會的男人,習慣并全盤接受這一切。
慶長帶來獨有的存在感。
眼神清澈帶有失落。
白襯衣,粗布褲,邋遢的黑色羽絨服一穿一個冬天。
稍縱即逝的笑容,像燕子黑色如剪的翅膀,輕盈掠過他童年記憶中的春日天空。
整個人似乎是從一個不合時宜的時代裡被遺漏下來的存在。
他說,你很美,慶長。
我給你這些,不是要你改變。
而是想讓你嘗試生活中其他部分。
她說,你想讓我成為像Fiona這樣的女子嗎。
他說,當然不是。
我一直尊重和愛慕你自身的存在。
但現在你是我的女人。
慶長。
你要接受你的男人所給予你的東西。
僅此而已。
水晶吊燈。
燭火晚餐。
一頓西餐花費不俗。
她坐在對面,看着江水兩岸霓虹燈火,内心惘然。
她要的是一個伴侶,不是一個階層。
有時她把他拉進她的生活,瞻裡的冰天雪地,她在現實生活中的窘困和落魄,她内心的渺遠空曠。
有時他把她拉進他的生活,他作為主流範疇的強勢和權力,他情感的無法忠誠和割裂。
隻有他們的愛是單純的。
但這份情感,找不到現實的基地。
隻能像飄搖的種子,在風中漫無目的地漂泊,找不到一塊可植種的多餘土壤。
他直接說,慶長,你不能結婚。
你要離開定山。
那你如何安排我。
你要給我時間,讓我來處理問題。
任何問題都需要協商解決,不是短時間的分曉。
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
他坦白看着她,說,我無法說清對未來的預計,但我知道如何安排我們的現在。
他停頓了一下,說,我想在上海幫你另租房子。
事實上最簡單的方式,你可以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