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七章 慶長 揭開絲絨布

首頁
    隻身一人,隻為與他相伴。

    她在洗手間的梳妝鏡前撲上粉,抹上唇膏,穿上桑蠶絲連身裙,盤出發髻,戴上耳環,跟随他出門。

    那一段時間,她為他妝扮,不覺得麻煩。

    曾經,她可以一件黑色羽絨服就打發一個冬天,即使白色小絨毛四處綻出也不覺得牽挂。

    曾經,她是個在工作、旅途和行動主義的自我麻醉之中試圖與世界脫節的人。

    在戀愛時,她清晰感受到自己的美。

    這是被一個男子以肉身和戀慕映射出來的美。

     如果他離開,她獨自一人,這被映射出來的性别的美,就将如日光之下的露水自行蒸發消失。

    她很清楚。

    他讓她感受到自我在生命結構裡的另一種存在方式:作為一個愛與被愛着的女人而存在。

     他在門口等她,看她出來,輕輕吹出一聲口哨,如同大學裡讀書的少年男生。

    他說,慶長,你這樣美好。

    他從來都安然于他的表達,對女性有一種舉重若輕的愛惜态度。

    他已換上白色小藍豎條的襯衣,深灰色褲子,身上淡淡古龍水氣息,俊朗外形讓人覺得妥當。

    隻是每次當他衣履整齊的時候,他就清晰昭顯出某種社會化身份的存在。

    他們的現實,分屬社會秩序規則的兩面。

     他們在電梯裡對着鏡子擁抱,他說,我們可相襯。

    她微笑不語。

    現實中Fiona那樣豔麗能幹的事業女性,與他同屬。

    但清池個性複雜,對女人選擇自有路線。

    他與馮恩健這樣敦實而出身良好的女子結盟,他享受于姜花瓶式的擺設和娛樂。

    同時他需要慶長作為4500米高山之上的野生鸢尾存在,以此自覺生命沒有被商業社會徹底吞沒,還留有一絲天清地遠的靈性。

     此刻當下,一切無礙。

    兩個在異國他鄉的男女,隔絕生活困境,脫離處境桎梏,暫時卸除負累。

    攜手而行,如同普世一對朝夕相伴的日常伴侶。

    緊緊握住對方的手,飯桌下,黑暗中,人群中,馬路邊,入睡時,醒來時。

    在坡道小巷慢慢上坡,尋找獨具風格的餐廳。

    首爾是粗砺而率性的城市,她卻喜歡。

    他們熱衷平民化有當地風味的小餐廳,裝飾簡陋,燈火刺眼,熱火朝天擠滿喝酒聚會的人群。

    他帶她吃生螃蟹、生牛肝、煎牛腸、雜血湯,質料獨特口味生猛的食物。

     這個國度的氣質,有一種熱烈的陰郁難辨。

    喝燒酒喝到半酣的程度也已悅人,渾身血液流動,暖意上湧。

    他們喝得半醉,有時談天說地,有時默默無言。

    一直坐到店門淩晨打烊。

     他領她去聽迦耶琴的彈奏。

    老年女子唱腔如此高亢有力,令人屏息。

    這種聲音表達,雖然語言不通卻能心領神會,骨子裡的壓抑剛烈無由催人淚下。

    他在一個星期裡帶她去聽了三次。

    他願意寵愛她,讓她獲知豐富感受。

    有男性渴望引領的強勢和慷慨。

     那天晚上,他借來韓國同事的吉普車,開車帶她到很遠海邊。

    已是初秋,晚上大風凜冽,冰凍刺骨。

    海邊餐廳遍地垃圾,地面濕漉漉,走路時不小心會跌倒。

    提供的各式海鮮卻極為新鮮潑辣。

    鐵絲網上的貝殼或生蚝,被火焰炙烤突然發出雙殼打開的聲音,令人覺得激痛。

    她喝了很多燒酒,臉頰通紅,連眼皮都紅了。

    覺得羞愧,用手擋住額頭,輕輕發笑。

     他低聲問她,慶長,和我在一起,你可愉快。

    她看着他,看到他眼裡漸漸沉落下來的感傷。

    他說,如果我們在很久之前認識,會是怎樣。

    如果我在結婚之前遇見你,會是怎樣。

    我嫉妒你生命裡所有出現過的男人,我應該是你最先的最後的唯一的一個,你隻能屬于我一個人。

    如果在年輕時遇見你,也許脾氣不好會吵吵鬧鬧,但我知道我将會深愛你。

    與你一起生活,生下一堆孩子,彼此相守,直到老死。

     她突然非常冷靜,腦袋裡仿佛被一汪冰冷的水激醒。

    她說,你26歲在溫哥華結婚的時候,我才13歲。

    我還是雲和小城裡一個被生活壓抑扭曲的少女。

    你如何可能遇見我,遇見我又怎麼可能帶我走。

     那你到上海的時候,我在哪裡。

     那時你是回來中國,但你位居高位到處飛行,并且已有家庭孩子。

    我23歲,寄人籬下,到處奔波,隻為尋求一份能夠謀求生存的工作。

     如果那時我遇見你,我會怎樣。

     你大概會把我始亂終棄。

    我不屬于你的世界。

    你的現實生活不需要一個在生活底處為生存奔波的女子,她無法成為你的妻子。

     不。

    我想隻要我們能夠遇見,我就會知道,你為了我而存在于這個世界。

    他低頭,露出無力笑容,說,現在我已知道這個結論,但是,慶長,為什麼卻無法得到你。

     她說,你可以得到我。

    隻是看你願意不願意。

    隻是你想不想做而已。

     說時眼淚無知無覺掉落下來。

    她内心振顫,無法繼續這對話。

    他平時十分克制避免談到之間處境。

    這是一顆堅硬釘子紮在關系的血肉裡,誰都無力拔除,隻能讓它血肉模糊腐爛在那裡。

    彼此一直在繞行。

    這天晚上,在異國海邊,也許喝醉他說出内心真實言語,卻隻是讓她覺得他軟弱退縮。

    為何要把過錯推卸給時間。

     他們隻能在被約定的時刻遇見。

    27歲的周慶長,遇見40歲的許清池,這是命運既定規則。

    他們竭盡全力靠近,共存,若不做出改變,在一起時間隻有這麼多,在一起的方式也隻能如此畸形。

    也許她期待他說,慶長,我願意為你脫離一切關系。

    我的生命裡,隻願意有你一個。

    我願意對命運逆向而行,看看我們的終局到底會是怎樣。

    這是她内心激進的理想主義所要求的愛,有勇氣,有擔當,可以打破一切,可以做出犧牲,可以付出代價。

    但她非常清楚,這不是許清池的行事規則。

    他不願意傷害身邊任何一個女人,他希望生活平衡完整。

     那麼如此抒情又有什麼意義。

    隻是令她意識到這無力動彈的失望并更為刺痛而已。

     她暴烈的個性已起,起身推開椅子,跑出餐廳。

    清池追随出來。

    一條通向大海的棧道大風呼嘯,盡頭是夜色中大海,黑色怪獸般巨大礁岩被漲潮拍擊出洶湧浪花,發出驚天動地撞裂聲音。

    她一直奔跑至邊緣,對着大海狂風,一動不動伫立,凜冽寒風吹到身上穿透單薄裙衫,臉上淚水全部幹涸。

    這一刻所有被推後的現實全部
上一頁 章節目錄 下一頁
推薦內容